餘下婦人聽得入神,連手裏的活也忘了幹。有的還跟著點頭附和。

眼下永州的流言遠不止這些,說的更歹毒,更離譜的不是沒有。宋清澤每回上街置辦物什沒少聽,她每回都替陳敬端抱不平,卻無力替他洗白冤屈。

她一個外人聽了尚且委屈,何況是他本人。她沒敢去看他臉上的神色。無論是傷心亦或委屈都不適合他,他那樣的人,就該傲然,就該得意。

旁邊的婦人一說起來就沒停,她聽不過去便與人爭論起來,“胡說!爺兒才不是那樣的人,爺身上那些傷,哪一道而不是為了黎民百姓。”

想起陳敬端躺在冰冷的溪水裏,一支利箭貫穿他身子的畫麵,她的眼中突然騰升起了一絲氤氳。之於家國,他分明比誰都用心,可是為什麼?朝堂上老皇帝被陳敬悌一葉障目便算了,為什麼這永州的百姓也不肯睜眼看清?

“這姑娘怎麼說話呢?這話咱們也是聽來的。再說無風不起浪,倘若這太子爺真有你說的這麼好,為何還遲遲不肯動兵?”婦人生了一張巧嘴,三言兩語便把人堵得回不了嘴。宋清澤再開口,聲音已有些哽咽,“爺兒也有他的難言之隱。我以性命起誓,爺兒做事向來盡心盡力,決無愧於家國。”

她這才話落,那邊婦人便譏笑起來,“那太子爺有沒有難言之隱你一個小姑娘哪兒知道?一個一個爺兒倒叫得親熱,敢情你還能見過太子爺不成?小姑娘口若懸河正是沒個正形。”

婦人話落,便神色得意的又浣衣去了。

陳敬端冷眼看著這些聽信謠言,對他多加詆毀的愚民,心底並沒有多大波瀾。

從前,他領兵攻打胡人,在冰天雪地裏一口熱乎的都吃不上,餓急了連雪水樹根都能用來果腹。這樣的日子他過了整整一年,才換回來大破胡人,凱旋而歸。可到了長安,到了人們嘴裏,卻都變了模樣。

因而他那一顆心早就百煉成鋼,不是區區三言兩語就能傷著。可當他看到她為他委屈落淚,心卻突然開始動搖。

那種動搖,讓他有一瞬間想把她擁入懷中,給她所有安慰。而這種衝動,就是麵對姚折語時,也不曾有過。

他伸手,卻找不到與她相擁的理由。最後他還是把手收回,背在身後。

回去的路上,她走在前頭,小小的身子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筐,他悄無聲息的搭把手,始終什麼也沒說。

路過田畔,一個卷紮著褲腿的老人家正在田裏插秧,見宋清澤身後還跟著一個俊秀的小相公,便拿她打趣,“清丫頭,哪兒拐來這麼個小相公,可比你一個小姑娘好看多了。”

老人家口中的小相公所指的正是陳敬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剛想辯駁,卻叫陳敬端搶了先,“那老伯倒說說,我與我家小娘子可相配?”

說話時,他的臉上始終笑意淺淺。春風適時牽起了他的衣角,一頭青絲也隱隱飄動,平白給他添了些許出塵清冷的氣質。

一瞬間她看得癡迷,連羞怯也忘了。倘若不生在天家,他大概也會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然後與一人成家,與一人坐看日起日落吧。

“相配相配。”老伯笑嗬嗬話罷,便又彎腰農忙去。

宋清澤仍舊緊緊盯著他,心裏頭鬥膽冒出了一個想法。

倘若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罪臣之後,她能否是陪他身邊,與他一世白頭的那個人呢?

良久,她又垂下頭去,悵然失笑。左右這輩子,他就是太子,她就是罪臣之後。她到底還在奢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