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穀主行醫救人,隻救治尋常百姓,不樂意跟朝廷牽扯到一丁半點兒的關係。眼前這人對朝廷之事卻如此有心,連他與陸家那點兒關心都心知肚明,看來有點兒手腕。
倘若是友,這人必然能有一番作為;倘若是敵,看來他重返東宮,問鼎崇華之路又多了一道艱難的阻礙。
“先生這哪裏是不明時事,依我看,活在塵世的人,都未必能有先生這般明白。”敵友未分,陳敬端說話還是客客氣氣的,說三分,留七分。白衣少年也不是傻子,要與陳敬端這樣的人做交易,就得敞開天窗說亮話,少年對陳敬端略略施上一禮,緩緩開口,“在下白且,是姓白那糟老頭子撿來的,白艮是我嫡親兄長。”
難怪這兩人眉目如此相似,原來是嫡親兄弟。陳敬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並不明白這個叫白且的少年為何要闡明身世,他挑眉看了白且一眼,也不打算兜圈子,“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說過,先生行醫的報酬但凡是我能做得到的,沒有二話。”
“這事兒…”白且微微停頓,有些發笑,也不知自己此舉走得對是不對,“這是對於爺兒您來說,也不容易。是得把命豁出去的大事兒。但普天之下,也隻有爺您辦得到。”
不得不說,這番話確實勾起了陳敬端的興致,他問,“蒙先生高看一眼,但眼下我不過是一介草民,什麼天大的事兒輪得到我來頂著?先生不妨說說。”
白且的視線始終落遠方,眼底突然蒙上一層藏都藏不住的憤恨,“我要陳敬悌的項上人頭。”話落,白且眼底那稍縱即逝的憤恨轉瞬了無痕跡,再開口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朝廷之事,錯綜複雜。但東宮與陳敬悌有不共戴天之仇,爺倘若除了陳敬悌,不光是還了在下人情,也是替東宮揚眉吐氣了。這筆賬,怎麼算都不虧吧!”
陳敬悌的項上人頭,就是白且不說,他陳敬端也終有一日要將他懸在城門,但遠在信陽的藥寮,又怎麼會跟陳敬悌扯上關係?還是這樣有著血海深仇的關係?這讓人不得不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叫白且的少年,他與陳敬悌究竟有什麼樣的過節?又是否隱瞞了什麼?
白且沒主動往下說,陳敬端也不打算為難他,左右東宮與陳敬悌之間的仇總有一日是要清算了,把陳敬悌的項上人頭送給藥寮,全當順水人情了。
“先生倒是膽色過人,敢開這個口。”陳敬端笑笑,算作應允,先走一步,還是放心不下宋清澤。白且在後頭盯著他的背脊,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陳敬端,果然是個能成大事的人。他白且沒有下錯注。
誠如陳敬端雖說,他白且雖然身在深山老林,但耳目不少,世間之事,鮮少有能瞞得過他雙眼的。包括陳敬端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之後,所發生的一係列糟心事兒,白且都無一例外知道得一清二楚。
被區區五百兩為難,被唱戲的老頭糟.蹋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得女人嫁給一個傻子,如此窩囊,連白且都險些被他騙了過去,以為他一朝失勢,散去一身功夫,就頹廢至此,荒唐度日。但方才他離去時,白且刻意看了他的背脊,隻見他肩胛有異,微微隆起。白且就知道,陳敬端根本不是那種一蹶不振的人。
要知道從前有一戶姓佟的人家,醫術之高,可以與姓白的相提並論。佟家有一個獨門秘訣,便是推骨移位,可以讓功夫高強的人,看上去跟尋常百姓無異。但佟家沒落已久,白且也隻是有幸曾在醫術上看過關於此術的記載,但醫書上頭的描畫與記載,跟出現在陳敬端身上的情況一模一樣。
簡單點說,就是早在陳敬悌廢掉他一身功夫之前,就已經有高人替他推骨移位,隱藏起一身功夫了。隻要他運功正骨,一身功夫隨時都能回來。但他沒有這麼做,即便被唱戲的糟老頭子糟.蹋,即便被銀子為難,即便陳敬悌一直等著看他笑話,他也咬咬牙生生熬了過來。他這麼做,無非就是為了讓陳敬悌相信,他已經是一個荒唐無度的廢人,這樣陳敬悌才會放鬆警惕,他才有重返東宮的一天。
興許被老皇帝猜疑,陳敬端確實有過一瞬間的心灰意冷,甚至不想活下去,但重振旗鼓之後的他,恐怕沒那麼好對付。陳敬悌得意了那麼久,也該嚐嚐苦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