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清澤趕到的時候,一道清瘦的身影,已經在一樹紅梅下等候多時。他聞聲回過頭來,看到她一身火紅的嫁衣在身,眼底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悵然,稍縱即逝,很快變換成嘴角淺淺的弧度。
“清兒。”他負手輕輕喊了她一聲,聲音裏藏著久違的溫柔。見到白艮,她三步並作倆跑到他跟前,欣喜之餘也有些愧疚。永州一別,她與師傅卻已經天人永別。若非她身受重傷,到藥寮求醫,她這個不孝之徒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師父已經仙逝了呢!“
白艮對她總是過分溫柔,對於她不辭而別並未責問,還像從前那樣細心得為她摘去鬢上得落雪,問道,“傷勢怎麼樣了?聽說你身受重傷,到要寮求醫去了。”
白且是他嫡親的弟弟,但在白艮的話語裏,他用聽說兩個字就把所有事情匆匆帶過,好似並不願意提及白且這個人。
血親的兄弟,白艮又是極其溫柔的人,這兄弟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才走到今日不肯相認的地步。說不好奇是騙人的,她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問出口。事關人家的家務事,倘若白艮有心告訴她,遲早會開這個口,她又何必多事呢?
“我這身子骨好著呢!師兄又不是不知道!”她笑著一句話將這些時日的酸甜苦辣一並帶過,攬著白艮的胳臂往屋子裏走,數落著,“倒是師兄你身子骨打小就不好,隆冬臘月的,外頭這麼冷,收了風雪仔細要著涼。”
這不話音還沒落呢!白艮仿佛是應了她的話,一連咳了好幾聲。她細心的替白艮撫了撫背,嘴裏還不依不饒的,“瞧瞧,自個兒就是個看病行醫的大夫,卻在外頭受風,這不是找罪受麼?”
聞言,白且微不可聞的笑出聲。這小丫頭幾時還學會數落他了,“也別淨說我糊塗,你為陳敬端豁出命幾次了?他是什麼樣的人值得你這樣以身犯險。”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頓住。陳敬端是什麼人?是她放在心尖的人,如今她都為他披上嫁衣了,他卻還在這兒淨問些掃興的話。白艮抱歉的笑笑,自責道,“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瞧我這口不擇言的,亂說話。”
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對白艮笑開,“哪兒的話,我沒有親人,今兒個師兄就是我的娘家人,我本來還愁一會兒沒個娘家人在場,多丟分啊!”
事實上,白艮不說,她自己也捫心自問過千萬遍,她究竟喜歡陳敬端什麼?喜歡他血灑疆場的英勇果敢嗎?興許是的。那為什麼在他落魄窩囊的時候,她仍舊喜歡他喜歡得要命呢?這些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興許有些人從第一眼開始,就已經融入血骨。盡管後來陳敬端已然沒有少年得誌時的張揚,但融入血骨的東西,今生注定無法剝離。
在感情上,她是個有傲氣的人。但因為對方是陳敬端,她甘願磨去自己的傲氣,甘願在他身邊做個拿不上台麵的妾室。
盡管她的懂事,癡情,在白艮看來都是錯付。但這是她的選擇,他無從左右,隻能祈禱上蒼往後對她寬容些,不要再給她那麼多磨難。他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眉目間已經是成熟男人的模樣,“清兒,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師兄都是你的娘家人。但凡你在這兒覺得委屈了,就給師兄遞個信,不管天涯海角,師兄都會找到你,帶你回家。”
說話的時候,白且眼裏俱是堅定認真。陳敬端是天家的皇子,憑他一個雲遊四方的大夫,他無力與陳敬端抗衡。但如果有一天她想要離開,他一定拚了命也會給她想要的一切。
她知道白艮不是一個空口承諾的人,被他一番話感動的淚眼婆裟,活像個要不到糖的孩子,惹得白艮有些手足無措,趕忙為她拭去眼淚,“大喜的日子可不興哭。指不定師傅這會兒在天上看著呢!看著我們清兒披上嫁衣的模樣。”
想起師傅那老來頑劣的模樣,她終於像個孩子一樣笑開。從前的苦日子都過去了,還哭什麼呢?
外頭喜樂越發喧囂,震耳的鞭炮聲仿佛就在耳邊。喜婆邁著勤快的步子過來催促,“夫人,吉時已到。”
碧螺這才匆匆忙忙的把紅蓋頭給她披上,將她的手交到白艮手中。跟陳敬端不同,白艮的手一年四季都冷的像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但他緊緊的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想給她他能給予的全部安全感。
喜婆把人領到耳房,就圍著姚折語忙的脫不開身,無數官家夫人小姐也團團陪在姚折語身邊,把好聽話都說盡了。分明蓋頭遮麵,卻一個個都誇她,“風華絕代,就是翻遍長安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相稱之下,宋清澤這邊就顯得冷清多了,而房裏都是夫人小姐,白艮不宜入內,她孤身一人站在門口,眼前紅彤彤一片,什麼都看不見,身旁也沒個攙扶的人。隻得邁開腿,仔細腳下摸索著前進。
但她再小心,也架不住有人使壞。也不知是誰從後麵狠狠的撞了一下她的後背,力道之大,將她整個人都撞到,還磕碰到凳子上,嘩啦出一陣聲響。紅蓋頭應聲委落在地,她抬頭,秀兒趾高氣揚的扶著腰,居高臨下的睨著她,一點兒愧疚的意思都沒有,不忘尖酸刻薄的罵道,“走路不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