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聽從了郭樸的叮囑,多日來沉默寡言,不多出一語。
可是,他的內心,卻異常沉重。
皇上繼位快三個月了,大舉措、新氣象何在?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突破阻力,海禁得開。今日,內閣召部院正堂會揖,商榷福建巡撫塗澤民所奏泉州開關事宜。高拱抖足了精神,要給塗澤民助力。
剛出了朝房,張居正正好上了樓,遠遠地向他抱拳晃了晃,道:“玄翁,接到王元美的書函了嗎?”
“如此說來,王元美定然是給每位閣臣都有投書了的。”高拱說著走過來,對站在中堂大門西側的張居正道,“叔大看,王忬昭雪事,該如何區處?”
張居正“嗬嗬”一笑,道:“玄翁,王元美乃文壇盟主,士林有說法,王元美才最高,地望最顯,聲華義氣籠蓋海內。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言激賞,聲價驟起。頗有富人貧人、揚人抑人之能啊!”言畢,一伸手臂,躬身請高拱向中堂移步。
高拱使勁兒眨了眨眼,沒有聽出張居正到底是讚成抑或反對給王世貞之父王忬昭雪,也不便再問,隻得大步進了中堂。
部院正堂見高、張二閣老進來,起身施禮,寒暄了一陣,徐階也走了過來,又是一陣寒暄,方各自入座。
李春芳拿出福建巡撫塗澤民的奏本,讀了一遍。
“諸公都聽到了,”高拱率先說話了,“東南各省紳民對開海禁歡呼雀躍,大批商船已向月港集結,甚至佛郎機人聞訊後也到福建招徠商賈,意欲引導他們到呂宋貿易。足見開關順民心,順時勢,是明智之舉。”他用手指一敲書案,“然京師卻對此反應遲鈍,塗澤民接連奏請,戶部、吏部、兵部卻遲遲未就設立督餉館及組建護海水軍拿出辦法!”
吏部尚書楊博魁梧豐碩,須發盡白,臉龐紅潤,他一聽高拱責備部院,忙起身一揖道:“高閣老責備的是。本部當商戶部,就督餉館編製上緊拿出方案上奏。”
戶部尚書劉體乾、兵部尚書霍冀卻低頭不語。
高拱瞥了一眼霍冀,被他沉默以對的態度激怒了,遂以質問的語氣道:“本兵,若不是戚繼光坐鎮福建,海禁一開,恐早就出事了。沿海安全,豈能指望戚帥一人?組建護海水軍是早晚的事,還是上緊辦為好。”
“回高閣老,”霍冀漫不經心地說,“開海禁諭旨裏,並未說要兵部組建水軍。”
高拱本就憋一肚子火,又聽霍冀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終於忍不住了:“荒唐!商賈出海貿易,水軍不保護,要海盜保護?這等事還用詔旨去說嗎?塗澤民奏請過,兵部題覆,就該明明白白寫上組建水軍,甚或還要明明白白寫上責成福建巡撫於何年何月組建畢!我看前些日子兵部題覆,漫無區處,全無為朝廷辦事之心!”
眾人目光齊齊地轉向徐階,見他麵帶微笑,舉著茶盞慢悠悠地喝著茶,待高拱說完,霍冀隻是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並未再辯,徐階才緩緩道:“設督餉館、建護海水軍,各部就上緊辦吧!”
高拱緩和了語氣,對戶部尚書劉體乾道:“大司農,理財要靠開源,隻靠賣種馬、清理倉庫裏的米麵豆醋,抑或靠追繳曆年積欠,終歸不是法子,設督餉館,就是開源的一著!不惟這件事,時下與開國初期已大異其趣,為國理財,必得扶持商業,培植稅源,比如元翁的家鄉鬆江府及鄰郡蘇州府,工商繁榮,民人多半不再種地,而戶部依然把目光牢牢盯住田賦,豈不本末倒置?鬆江、蘇州,田賦多少、商稅多少,不知戶部可有數據可查?”
劉體乾一愣,神色緊張地看了看徐階。
徐階剛端起茶盞,手猛然抖動了一下,茶盞“呼喇”一聲掉在了案上。
“來人——”李春芳喊了一聲,“給元翁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