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浪終於漸漸歸於消沉,微微霰雪,宛如諸天花雨,默默飛揚。
沒有瓔珞、傘蓋、珠蔓、燈明、幢幡、伎樂、歌舞。
隻有浩浩蒼穹,茫茫雪原。
天空清澈得仿如透明,大地宛如一塊清明琉璃——隻有重生後的世界,才可以如此純淨。一聲極輕的梵唱透過一帶星河,嫋嫋而起。
千利紫石深深長跪在如鏡的雪原上,那道隔絕她和少主人的屏障業已消散,她終於能靜靜地抱著他的身體,再也不必放開。
她默默凝視著他的臉,無喜無悲,宛如陷入了一場執著的夢境,她的鮮血不住從傷口中噴湧,但她毫無知覺。
因為她的世界裏從未曾有過自己。
隻有少主人。
如果可以,她寧願這具肉體不曾存在過,而還和千生萬世一樣,是一縷風,一束光,一塊碎石,一隻螻蟻……可以永遠侍奉在他身旁。
此刻,他的麵容宛如新生的月華,純淨得讓人不忍諦視。無論是血魔的猙獰,還是佛法的神光,都漸漸從他的臉上褪去。他淡淡微笑的唇際,終於染上一抹令人心碎的紅色。
——那是人類的血色。
這讓諸神歎息的美少年,似乎隻是這浮華世間、最富饒奢侈國度的王子,在他十八歲生日的夜晚,不經意地,沉醉在皇宮花園的星光之下。
天地悠遠,遠處的梵唱漸漸變得清晰可聞。
數片大得出奇的雪花,從遙遠的天空飄落。這些雪花,竟然是八瓣的。滿天雪舞,但當它們飄落在他身上之時,卻又是如此之輕,仿佛也怕驚擾了他的安眠。
天雨曼殊沙,天雨曼陀羅,這滿天飛揚的八瓣之花,隻在一種時刻出現。
佛滅之時。
千利紫石似乎猛然從夢境中驚醒,臉色聚然慘白,她突然抽出匕首,瘋狂刺向天空中墜落的花雨:"滾開,滾開!什麼諸天香花、什麼神佛涅槃,都是騙人的!我不信,我不信!少主人還沒有死,你們統統滾開!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她手腕上傷口迸裂,鮮血宛如落雨一般灑下,將飄落的八瓣雪花染上點點嫣紅。
"滾開!"雪花紛揚,她染血的手臂在夜風中揮舞,驚惶地四處驅趕著雪花,又想抱起小晏的身體,躲到別處去,卻全身無力,一個踉蹌,重重跌倒在雪地上。
浸染的雪花,透過她的手臂,瓣瓣覆蓋上小晏的身體,卻一瓣也未曾化開,也不忍掩蓋他絕世的容姿。
這觸目驚心的紅,觸目驚心的白,宛如諸天墜落的美麗花雨,侍奉在他的周圍。
數十位藏地大德,突然口訟經文,齊齊跪下,投地膜拜。
千利紫石瘋狂地用刀尖指著眾人,厲聲道:"住口,住口!"
梵唱、經聲,在寂寂雪峰上不住回響。
千利紫石的聲音突然從淩厲轉為絕望,久藏的淚水奪眶而出,嘶聲哭道:"為什麼你要走?為什麼,你又拋開我一個人走了,為什麼不讓我修行下去……"
"我不要看你笑,我隻要陪著你,永生永世地陪著你,做一粒石子,一粒鮮花,一棵小草,我寧願你永遠看不見我,我寧願永遠用自己的血供奉你……"
千百年前,當她捧起一碗鮮血的供奉,來到他棲身的岩洞時,他不告而別;輪回之後,當她化為頑石,被雕刻為佛的形貌、供奉在皇宮中時,他再度行跡杳然。
如今,他再一次離開了,就在他還了她一笑之後。帶著他的微笑,帶著他們間數世的因緣,永遠離開。
他終於回報了在俗世間唯一的虧欠,結塵而去。從此深居極樂盡土,相伴十萬蓮花,出則帝釋前導,入則諸神護衛。
從此,他的心隻會為眾生慈悲,卻不會為任何一人驚動。
而她呢?
沒有他,她的修行,她的信仰,她的生命又在何處?
梵吟如水,明月卻欲墜未墜,掛在眾人頭頂,大得驚人。
千利紫石伏地悲慟,十指在雪地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她突然止住哭聲,仰望著寂寂虛空,臉上的血跡被淚水衝開,詭異無比。
她臉上的笑容,哀絕而猙獰:"少主人隻是累了,休息了,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她環顧眾人,點頭道:"好,我叫他醒來!"
她一把將衣襟撕開,胸前的肌膚已完全被鮮血染紅,卻依舊美麗秀挺,她手腕翻轉,兩指夾住刀身,回手刺入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