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培源……”蒼憐的聲音完全嘶啞了,聽上去那麼刺耳。
蕾祤顫顫巍巍的走過來,看著蒼憐扭曲的臉龐:“你怎麼會是我姐姐?你不可能是我姐姐。太後告訴我,姐姐你被有錢人家買走,去做人家的女兒了。你撇下我這個拖油瓶,你不我了……”
“你糊塗。”蒼憐懷著恨,死死瞪著她:“太後是要你為她賣命,才會這樣誆你,我怎麼會不要你!”
她忽然冷笑起來,淚水順著眼尾不斷的往下掉:“罷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找到你,卻竟然在臨死前還能相逢。”
“不是的,不可能……”蕾祤轉身往外跑:“我去告訴皇上,那是我說的謊,求皇上開恩,饒了你……”
“遲了……遲了……”蒼憐邊哭邊笑:“到底是我作孽,死之前還要受這般錐心之痛。”
“啊!”蕾祤被什麼絆倒,腹部著地,巨大的痛楚頓時蔓延全身。她想要尖叫,想要求救,可是竟然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時候能聽見的,唯有欣悡低低的哭泣,以及褚培源無情的言語。
“上一回你送我走沒能成事,這一回我一定讓你走的安心。”他卷起袖子,打濕了油布。“昔日我對不起褚家,對不起皇後娘娘,如今是我唯一能補償的。我這一輩子,罪錯的事情就是愛上你。蒼憐,你的心太狠了。”
油布蓋在她的臉上,起先沒有什麼不妥。她還在掙紮,嘴還在動。可是第二層,第三層接連蓋上去,她發出低悶的聲音,顫抖的越發厲害。
褚培源的心都跟著顫起來。“你有沒有那麼一瞬間,是愛過我的?”
蒼憐聽見蕾祤的哭聲,也聽見欣悡的哭聲,她更聽見褚培源的哭聲。
死亡的腳步越發臨近,蒼憐想來。
褚培源,你可知道我有個秘密,從未對任何人說起。好多次,我哭著醒過來,夢裏的那個落下我的人根本不是莊凘宸,而是近在咫尺的你……
“不……不……”蕾祤忍受著巨大的痛楚喊出了最後一聲,便暈死過去。
擎宣殿的內室,莊凘宸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岑慕凝默不作聲,隻是一旁站著,恍如沒有她這麼個人。
“你可知,朕為何更衣?”莊凘宸側首,目光落在岑慕凝沒有血色的臉上。
“皇上是在給她機會。”岑慕凝毫不猶豫的說:“若她點頭,到此為止,皇上會給她一線生機。”
莊凘宸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
“你……你都明白朕,她卻不懂。”他走到岑慕凝麵前,伸手將她擁在懷裏。“朕是愛過她的,這麼多年,她受盡了折磨,朕都知道。可是她一再犯錯,死不悔改,朕如何繼續縱容?”
“皇上心痛的,並非她犯了錯。而是,她已經與皇上離心,再不負當年的情意。”岑慕凝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怎麼……怎麼處置?”莊凘宸哽咽的問。
“窒刑。”岑慕凝依然不遲疑的回答。
然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你怪朕嗎?”莊凘宸問。
“隻怪臣妾沒能早些與皇上相識。”岑慕凝撫弄著他濃密烏黑的眉毛:“若臣妾先與皇上相識,絕不允許皇上心裏走進旁人。”
莊凘宸低眉,用額頭貼在她的額上。“朕心痛,並非為她,而是為朕過往的執著不值。”
“皇上。”岑慕凝微微歎氣:“縱然她有錯,可臣妾仍然相信她是真心愛過皇上的。可能這份真心,沒高貴到出入泥而不染,卻至少彌足珍貴過。”
“這般說,朕好受些。”莊凘宸抱著她,隻覺得整個世界都慢慢的安靜下來。
“皇上要不要去送她一程?”岑慕凝問。
“你知道朕不會去。”莊凘宸語氣微涼:“何必還要問?”
“過了今天,臣妾不許皇上再想起這個人。所有的史冊宮卷上,也不會再有這麼個人。”岑慕凝說的格外認真:“所以皇上若還有一絲一縷放不開的愁緒,便隻能在今日了結。往後餘生,不複相思。”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霸道了?
莊凘宸凝眸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底竊喜:“你終於肯在意朕了?”
“臣妾隻會在意心在臣妾這裏的人。”岑慕凝貼著他的臉,總算是舒了口氣:“皇上,讓人來收拾了這裏可好?破敗的,殘舊的,何必留著呢。”
“好。”莊凘宸略點了下頭,喚梁寶進來。
梁寶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皇……皇上,皇後娘娘……恭妃娘娘……滑胎了。”
岑慕凝閉上眼睛,眉心蹙的緊緊的:“褚培源還是決定告訴恭妃真相。”
“褚……褚少將軍……”梁寶戰戰兢兢的說:“褚少將軍陪貴妃去了……”
漫長的沉默,從日偏西移,到日落黃昏。
這偌大的擎宣殿裏,除了悶著頭打掃的人,便再沒有半點聲音。
岑慕凝和莊凘宸,就這麼站在那一聲不吭。
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卻叫人猝不及防。
三日後,岑慕凝見了溫瑸。
溫瑸等待的這三日,像三年一樣漫長。“她在哪?你有沒有……”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岑慕凝將那一日帶在手腕上的紅繩交給她。“恭妃引本宮發現這件事,知曉公主在嫁去中南之前,為情郎產下一女。隻可惜不能親自撫育,唯有編了紅繩寄托憐惜。本宮也隻好順理成章的利用她這份居心,讓公主在皇上麵前能說出實情。至於那藥丸的事……”
“藥丸的事情皇後不知情,本公主也沒做過。隻怕是那位恭妃自己編的戲碼。可惜我若不承認,她必然不會罷休。”溫瑸冷蔑一笑:“貴妃是自尋死路,怨不得旁人。其實所有的爭鬥都是如此。若不贏,就死無葬身之地。”
“過幾日,公主就可以回邊陲與家人團聚了。”岑慕凝溫眸道:“本宮絕無傷害之意。”
“皇後寬仁。”溫瑸歎了口氣:“我這樣謀算你母家,你還能容我活著。當真是叫人意外。”
岑慕凝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一個月後,皇宮裏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岑慕凝親自挑選了嫁妝,促成了青犁和殷離的婚事。
喜事總是比悲傷更樂於為人接受,轉眼間就衝淡了宮裏的悲涼。
蕾祤依著窗子,聽著鑼鼓歡慶的聲音,麵無表情。
自從姐姐死了,孩子沒了,她便終日如此,不言不語。這偌大的沛渝殿,隻剩下她的空殼,沒有血肉,再不會痛了。
入夜,岑慕凝就著冰淩的手,在鳳翎殿前迎駕。
莊凘宸快步走上前來,接過她柔軟的玉手,並肩往裏走。
“總算是促成了一樁好事。有情人終成眷屬,朕心裏也安寧。”莊凘宸牽著她的手,慢慢往裏走:“皇後小心門檻。”
“是。”岑慕凝被他扶著走的很穩,臉上的笑容卻透著擔憂。“其實……皇上不必這般緊張。”
“焉能不緊張。”莊凘宸皺眉:“總算赫連沒有辜負朕的信任。這可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
“皇上不是不喜歡孩子嗎?”岑慕凝看著他的眼睛:“若不喜歡,自是不必勉強著過來相伴。”
“胡說。”莊凘宸扶著她安坐,才輕輕捏了她的鼻尖。“朕盼著你能生下嫡子,朕的江山便後繼有人了。到時候,朕與你垂垂老矣,滿臉皺紋,卻可以去那個漫山遍野都是馬蘭花的山坡,看日升日落,豈不妙哉。”
“那也是好多年之後的事。”岑慕凝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孩子還在肚子裏呢。”
“你也是的。”莊凘宸輕輕撫摸她的腹部,動作是那麼小心:“早在被困鳳翎殿,你就知道有了這個孩子,為何不告訴朕?那時候除了冰淩,你身邊無一人,萬一有什麼閃失怎麼辦?”
“皇上沒有廢後,臣妾便知道您的心意。”岑慕凝含笑看著他的眼睛:“處境艱難算不得什麼。隻消心中安寧。”
“有朕在,便許你一世安寧。”莊凘宸輕輕攬著她:“朕一日為帝,你便是唯一的皇後。至死不渝。”
岑慕凝沒有開口,用溫暖的笑容作為回應。
數月後,皇後喜得麟兒,皇帝大喜,普天同慶。
“爹……爹……”岑慕峰一路狂奔,好容易在田間找到了幹著農活的岑贇。
“妹妹生了,是個皇子。皇上大赦天下,還免去了三年的賦稅呢。”岑慕峰興高采烈的衝岑贇嚷道。
岑贇放下了手裏的出頭,轉身望向皇宮的方向:“謝天謝地。老天爺總算待我女兒不薄。”
岑慕峰眼眶微微發酸,卻怕人笑話,轉過臉去才道:“爹就是鬼迷心竅,妹妹和爹的性子一樣,執拗的不得了,又柔韌不屈,怎麼可能不是爹的女兒。”
“混賬。”岑贇一把抓住鋤頭:“你個臭小子,還敢拿這些事情取笑爹,看我怎麼收拾你。”
“哎呀爹,讓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岑慕峰趕緊往遠處跑。
岑贇不服輸的緊跟著追,父子倆的笑聲響徹田間。
“你這個臭小子,不知道留著力氣多種田,回頭收獲最好的糧食給我外孫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