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雄確實接到了上級要求自己撤退的命令,但土肥原是怎麼知道的?究竟是他通過某種渠道,故意把對自己有危險的信息釋放出去了,還是根據某種跡象推斷出來的?如果是前者,上官雄擔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土肥原已經掌握了通向延安的某條信息渠道,這就太可怕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土肥原發現身邊的某人,有著延安的背景,他通過這種信息的釋放一石二鳥,既迫使上官雄不打自招,又讓他所懷疑的那個人身份暴露。所以,上官雄更希望是後者。
但是,自己從接到撤退命令,到決定前來土肥原,前後幾乎沒超過一個小時,他又是從什麼地方找出蛛絲馬跡來反推的呢?
上官雄倒是希望他是反推的,因為沒有真憑實據的反推,即使再符合邏輯,也總會有漏洞的,隻要有漏洞,上官雄就有絕對的把握反戈一擊。
“將軍閣下,”上官雄顯得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道:“如果您執意那麼認為,在下無話可說,因為在您麵前,然後狡辯都是蒼白無力的。”
“後發製人。”土肥原點了點頭:“一般的人,在麵對危險的時候,總喜歡先聲奪人,卻忽略了在棋逢對手的較量中,先出手的一方,在有可能一招奪命的同時,也有可能在出擊的同時暴露出致命的弱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後出手的一方,隻要躲過對方致命的一擊,一旦出手,先出手的那一方幾乎就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而你,恰恰是用後發製人的策略,讓鬆本伊代、青木靜子、古賀甚至是守田菊子,在他們指證你的過程中,一覽無餘地暴露出自己的漏洞,而你的絕地反擊,最終十分輕鬆地就讓他們放棄了對你的質疑。問題是,你現在麵對的是我,懂嗎?”
上官雄朝他一鞠躬:“將軍閣下,在下隻是帝國的一個下級軍官,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都把在下當成了對手,甚至包括您在內。”
“你是不是很想聽聽,我是怎麼知道你的上級通知了你撤退這一信息的?”
上官雄苦笑道:“如果在下說自己的上級是左近部長,並且從來就沒通知在下什麼撤離的話,您一定會罵在下‘放肆’,所以,在下隻能對您說,在下什麼都不知道。”
“不,你什麼都知道,也判斷出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幾種可能性,但你現在卻不敢肯定,所以希望我說出來,而你要做的事,就是在我表達的過程中,仔細地去尋找破綻和漏洞,再用你的所謂事實來推翻我。”土肥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現在倒是很想聽聽你的,你說,我是怎麼得到這一信息的?”
“對…...對不起,司令閣下,在下不知道。”
“如果沒有在武漢前期的表現,我也會認為你不知道,但你麵對守田菊子、古賀等人的表現讓我感覺到,你什麼都知道,包括我的所思所想,所以,我要聽聽你的分析,我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說出‘接到上級的命令後,你為什麼拒絕撤離’這句話,有哪幾種可能性?”
站在一旁的青木靜子在為上官雄捏一把汗的同時,不得不對土肥原佩服得五體投地。
按照常理,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產生了某種懷疑,那麼你應該首先把對方的疑點指出來,但土肥原卻不同,他的做法是讓被懷疑者自己說出自己為什麼會被懷疑,而懷疑者自己不說,也就不可能有所謂的破綻或者漏洞,被懷疑者也就連辯解的機會和可能性都沒有了。
土肥原與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相對結果而言,他更看重過程。換句話來說,如果是在審訊某個人的話,他並不在意你最後的回答是‘是’或者‘不是’,而更注重審訊的過程,對於被審訊的人究竟是屈打成招,還是死不認賬,很多的時候,不用等到審訊的結果出來,他就一清二楚了。
上官雄明白,對於土肥原這樣的人,你要麼一句真話不說,要麼全是真話,如果你在一百句真話中參夾著一句假話,他都可以分辨出來,但自己既不可能不說一句真話,又不可能說的全是真話,怎麼辦?
“將軍閣下,如果您執意讓在下揣測您的想法,那在下就鬥膽了。”
土肥原用眼睛看了看旁邊的沙發:“你可以坐下說。”
“謝謝將軍閣下,我還是站著吧。”
土肥原看似漫不經意的一句話,其實是有深意的。他讓上官雄坐下,是希望上官雄進一步放鬆下來,一個人在放鬆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上官雄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堅持站著,麵對土肥原這樣的高級將領,而且又是在變相受審的情況下,他堅持站立無可厚非。不過,通過他的回答,土肥原立即判斷出,上官雄是個異常謹慎並且十分注重細節的人。
土肥原知道,這樣的人不好對付,因為他往往會表現得滴水不漏,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人又很容易對付,因為他要麼無懈可擊,而一旦露出破綻,那一定是連女媧也補不了的天大窟窿,問題是你有沒有能力發現。
土肥原當然有這個能力,所以,他覺得上官雄隨時都可能在自己麵前一潰千裏。
“你可以開始了,”土肥原說道:“我正聽著。”
“如果在您心裏,在下是一個真正的帝國軍人的話,那麼,您是不會問在下的那句話的,所以,在下認為,您是先入為主地把在下當成的帝國的敵人,或者在您心中,在下就是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所以,您才會突然向在下發難。不管您是不是介意,在下首先要說,這對於在下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土肥原搖頭道:“我要糾正你一下,我並沒有把你當成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在我看來,你也許就是宮本隆義,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帝國的敵人,不僅僅是中國人,日本的共產黨和所謂的反戰同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帝國的危害比中國人更大。所以,在我看來,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過什麼,為什麼要那麼做,是什麼原因讓你那麼做。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