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微醺,那人已不在
下雨了,穿了白色帶點長袖襯衣、藏青色小條紋休閑長褲的男生緩步走出教室,走進微醺細雨裏,身後落了一地的驚歎聲,可惜他充耳不聞。
早春,有些冷,尤其走在這微醺細雨裏。男生有一張俊美的臉,但那張臉上的雙眼過於冷漠,所以雖然沿途有不少女生偷偷瞧他,卻沒有人敢真正走上前搭訕。
男生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又無意識地走到了這裏,十七天了,他幾乎每天都要無意識地走到這裏來,雖然這裏和他上學的路方向完全相反,可是他就是每天來,似乎是一種執念,希望這種執念能夠喚回那已經不在的人。
十七天前是高三開學的第一天,往常開學,比起同學們的鬼哭狼嚎,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對他而言不過是又換了個待的地方罷了。他成績好,運動棒,長得帥,家境富裕——老天爺似乎把所有的善意都用在了他身上,他原本也沒覺得什麼。但這次開學似乎有一點不同,他向來風平浪靜的心湖起了那麼點漣漪,他是學理科的,習慣分析,很快他就發現這漣漪來自前幾天好友白澤野無意告訴他的一個信息。
“安少,我昨天看到你家小胖妞了,乖乖,漂亮了,原來這小胖妞有這麼一雙大長腿,前凸後翹的,豔福不淺啊你!”
他無法想象那顆圓滾滾的球抽條後的樣子,所以有些期待,他提前出了門,感覺走在去學校路上的腳步都比往常輕快了不少,他甚至沒有發現嘴角微微的笑意。那笑容盛開在九月的晨光裏,驚為天人,別說路過的女性了,就連路上一騎車上班的小哥都因為看他看得太著迷而撞了燈柱子,額頭上立刻腫起好大一塊包。
就在這晨光熹微中,他淺笑著往學校走的時候接到了小胖妞的電話,他聲音清朗剔透,再沒有往日的冷冽,“怎麼了?”
“柳安辰,”是他的錯覺嗎,小胖妞今日的聲音溫柔婉轉,不像往日那般豪放恣意,常常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你……你知道嗎……我……”
他皺了皺眉,將手機更近地貼緊耳朵,連語調都加快了節奏,帶著點不耐煩,“你說什麼?大聲點!”
“對……不……起”這一絲細得幾乎聽不見的道歉緩慢地在他耳朵口聚集,然後化做頑皮的小東西快速溜進他的腦袋,順著血脈咚的一聲砸到了他的心上,他突然覺得心疼,從未有過的心疼,他微微閉上眼睛,眉頭皺得越發緊了,耳邊已經是忙音,可他忘了把手機拿下來,他就站在那裏,細細地感受著這心疼,直到手機再次響起。
“安少你在哪兒,小胖妞出事了!東華十字路口,公交車被人為縱火,安少——”
手機裏白澤野的聲音漸漸遠去,他往前走,像平常一樣,漸漸雙腳跨步距離增大了,然後雙腳交換頻率增加,到最後他跑了起來,如清晨一道銳氣蓬勃的美麗風景線一樣,沿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而他聽不見,他隻聽見小胖妞纖細得幾乎消失掉的聲音。
那裏圍著很多人,他第一次粗暴地推開人群,奔到了那已經燒成架子的公交車前,人體燒焦的味道襲來,竟然讓他踉蹌了幾步,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會聞到小胖妞的味道,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小胖妞是什麼味道!
麵目全非、了無生氣的身體被一具一具清理出來,有人在問,“應該沒有人了吧?趕緊著手確認身份,通知家屬認領!”
不,裏麵還有人。
他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走進黑乎乎的公交車,他看見最後一排凳子下麵縮成一團的小黑球,他覺得喉嚨幹澀,腳步凝滯,他一點都不想走上前,然而他到底還是走到了那小黑球麵前,有力的左手握著前排早已被燒得隻剩架子的座椅“連根拔起”,他蹲在了小黑球麵前,小黑球麵朝下雙膝跪地蜷縮成一團,她真的瘦了,這樣狹窄的地方竟然也鑽得進去,他伸出手去,想抱小胖妞,觸手之處聽見哢嚓一聲,那是東西被燒焦之後脆弱的紋理發出的聲音,他眼睛終於花了,一點都看不清楚,但是他仍然小心翼翼地將她完整地抱了出來,每一聲輕微的“哢嚓”聲感覺都是什麼東西在吞噬他的心髒一樣的聲音,他快不能呼吸了。
“咦?你是她的家屬嗎?都燒成這樣了你還認得出來?”負責清理的人看見他抱著人出來上前問。
“我是她未婚夫,這是我的名字。”他騰出一隻手從小胖妞一直雙手緊握的手中輕輕抽出一塊石頭,上麵刻著“柳安辰”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