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孩(二十四日)(1 / 2)

我們的先生大病,五年級的先生來代課了。這位先生以前曾經做過盲童學校裏的教師,是學校裏年紀最大的先生,頭發白得像棉花做成的假發,說話的調子很妙,好像在唱悲歌。可是,講話很巧,並且熟悉重重世事。他一進教室,看見一個眼上縛著繃帶的小孩,就走到他的身旁去問他患了什麼。

“眼睛是要注意的!我的孩子啊!”他這樣說。

“聽說先生在盲童學校教過書,真的嗎?”於是代洛西問先生。

“呃,教過四五年。”

“可以將那裏的情形講給我們聽聽嗎?”代洛西低聲說。

先生回到自己的位上。

“盲童學校在維亞尼塞街哩。”可萊諦大聲說。

先生於是靜靜地開口了:“你們說‘盲童盲童’,好像很平常。你們懂得‘盲’字的意味嗎?請想想看,盲目!什麼都不見,晝夜也不能分別,天的顏色,太陽的光,自己父母的麵貌,以及在自己周圍的東西,自己手所碰著的東西,一切都不能看見。說起來竟好像一出世就被埋在土裏,永久住在黑暗之中。啊!你們暫時眼睛閉住了,想象一下終身都非這樣不可的情境!你們就會覺得心裏難過起來,可怕起來吧!覺得無論怎樣也忍耐不住,要哭泣起來,甚至發狂而死吧!雖然如此,你們初到盲童學校去的時候,在休息時間中,可看見盲童在這裏那裏拉提琴呀,奏笛呀,大踏步地上下樓梯呀,在廊下或寢室奔跑呀,大聲地互相談話呀,你們也許覺得他們的境遇並不怎樣不幸吧。其實,真正的情況非用心細察是不會明白的。他們在十六七歲之間,大多少年氣盛,好像不甚以自己的殘廢為苦痛。可是,看了他們那種自矜的神情,我們愈可知道到他們將來覺悟到自己的不幸會多麼難過啊!其中也有可憐的臉色發青的似乎已覺悟到自己的不幸的人,他們總現出悲傷的樣子,我們可以想見他們一定有暗泣的時候。啊!諸君!這裏麵有隻患了兩三日的眼病就盲了的;也有經過幾年的病苦,受了可怖的手術,終於盲了的;還有出世就盲的,竟像是出生於夜的世界,完全生活在一個大墳墓之中。他們不曾見過人的臉是怎樣的。你們試想:他們一想到自己與別人的差別,自己問自己‘為什麼有差別?啊!如果我們眼睛是亮的……’的時候,將怎樣苦悶啊!怎樣煩惱啊!

“在盲童中生活過幾年的我,永遠記得那些閉鎖著眼的無光明無歡樂的小孩們。現在見了你們,覺得你們之中無論哪一個都不能說是不幸的。試想:意大利全國有兩萬六千個盲人啊!就是說,不能見光明的有兩萬六千人啊!知道嗎?如果這些人排成行列在這窗口通過。要費四小時光景哩!”

先生到此把話停止了。教室立刻肅靜。代洛西問:“盲人的感覺,說是比一般人靈敏,真的嗎?”

先生說:“是的,眼以外的感覺是很靈敏的。因為無眼可用,多用別的感覺來代替眼睛,當然是會特別熟練了。天一亮,寢室裏的一個盲童就問:‘今天有太陽吧!’那最早穿好了衣服的立即跑出庭中,用手在空中查察日光的有無以後,跑回來回答說:‘有太陽的。’盲童還能聽了話聲辨別出說話的人的高矮來。我們平常都是從眼色上去看別人的心,他們卻聽了聲音就能知道。他們能把人的聲音記憶好幾年。一室之中,隻要有一個人在那裏說話,其餘的人雖不作聲,他們也能辨別出室中的人數來。他們能碰著食匙就知其發光的程度,女孩子則能分別染過的毛線與不染過的毛線。排成兩列在街上行走的時候,普通的商店,他們能因了氣味就知道。陀螺旋著的時候,他們隻聽了那嗚嗚的聲音,就能一直過去取在手裏。他們能旋環子,跳繩,用小石塊堆築屋子,采堇花,用了各種的草很巧妙地編成席或籃子。——他們的觸覺練習這樣敏捷,觸覺就是他們的視覺。他們最喜探摸物的形狀。領他們到了工業品陳列所去的時候,那裏是許可他們摸索一切的,他們就熱心地奔去捉摸那陳列的幾何形體呀、房屋模型呀、樂器等,用了驚喜的神氣,從各方麵去撫摸,或是把它翻身,探測其構造的式樣!在他們叫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