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孩(二十四日)(2 / 2)

卡洛斐把先生的話頭打斷,問盲人是否真的工於計算。

“真的囉。他們也學算法與讀法。讀本也有,那文字是突出在紙上的,他們用手摸著讀,讀得很快呢!他們也能寫,不用墨水,用針在厚紙上刺成小孔,因了那小孔的排列式樣,就可代表各個字母。隻要把厚紙翻身,那小孔就突出在背後,可以摸著讀了。他們用此作文、通信,數字也用這方法寫了來計算。他們心算很巧,這因為眼睛一無所見、心專一了的緣故。盲孩讀書很熱心,一心把它記熟,連小小的學生也能互相議論曆史、語文上的事情。四五個人在長椅上坐了,彼此看不見談話的對手在哪裏,第一位與第三位成了一組,第二位與第四位又成了一組,大家提高了聲音間隔著同時談話,一句都不會誤聽。

“盲童比你們更看重試驗,與先生也很親熱。他們能憑借步聲與氣味認識先生。隻聽了先生一句話,就能辨別先生心裏是高興或是懊惱。先生稱讚他們的時候,都來扳著先生的手或臂,高興喜樂。他們在同伴中友情又極好,總在一處玩耍。在女子學校中,還因樂器的種類自集團體,有什麼提琴組、鋼琴組、管樂組,各自集在一處玩弄。要使她們分離是不容易的事。他們判斷也正確,善惡的見解也明白,聽到真正善行的話,會發出驚人的熱心來。”

華梯尼問他們是不是善於使用樂器。

“非常喜歡音樂,弄音樂是他們的快樂,音樂是他們的生命。才入學的小小的盲孩站著聽三小時光景的演奏,他們立刻就能學會,而且用了火樣的熱心去演奏。如果對他們說‘你演奏得不好’,他們就很失望,因此更拚了命去學習。把頭後仰了,唇上綻著微笑,紅了臉,很激動,在那黑暗中心神貫注地聽著諧和的曲調。見了他們那種神情,就可知音樂是何等神聖的安慰了。對他們說,你可以成為音樂家,他們就發出歡聲露出笑臉來。音樂最好的——提琴拉得最好或是鋼琴彈得最好的人,被大家敬愛得如王侯。一碰到爭執,就一同到他那裏求他批判,跟他學音樂的小學生把他當作父親看待,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家都要對他說了‘請安息’才去睡。他們一味談著音樂的話,夜間在床上固然這樣,日間疲勞得要打盹的時候,也仍用了小聲談說樂劇、音樂的名人,樂器或樂隊的事。禁止讀書與音樂,在他們是最嚴重的處罰,那時他們的悲哀,使人見了不忍再將那種處罰加於他們。好像光明在我們的眼睛裏是不能缺的東西一樣,音樂在他們也是不能缺的東西。”

代洛西問我們可以到盲童學校裏去看嗎。

“可以去看的。但是你們小孩還是不去的好。到年歲大了能完全了解這不幸,同情於這不幸了以後,才可以去。那種光景看了是可憐的。你們隻要走過盲童學校前麵,常可看見有小孩坐在窗口,一動不動地沐浴著新鮮空氣。平常看去,好像他們正在眺望那開闊的綠野或蒼翠的山峰呢,然而一想到他們什麼都不能見,永遠不能見這美的自然,這時你們的心就好像受了壓迫,覺得你們自己也成了盲人了。其中生出來就盲了的因為從未見過世界,苦痛也就輕些。至於二三月前新盲了目的,心裏記著各種事情,明明知道現在都已不能再見了,並且記在心中的可喜的印象也逐日地消退下去,自己所愛的人的麵影漸漸退出記憶之外,就覺得自己的心一日一日地黑暗了。有一天,有一個非常悲哀地和我說:‘就是一瞬間也好,讓我眼睛再亮一亮,再看看我母親的臉,我已記不清母親的麵貌了!’母親們來望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將手放在母親的臉上,從額以至下頤耳朵,處處撫摸,一邊還反複地呼著:‘母親,母親!’見了那種光景,不管心怎樣硬的人也不能不流著淚走開!離開了那裏,覺得自己的眼睛能看,實在是幸運的事;覺得能看得見人麵、家屋、天空,是過分的特權了啊!我料想你們見了他們,如果能夠,誰都寧願分出自己的一部分視力來給那班可憐的——太陽不替他們發光,母親不給他們臉看的孩子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