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參觀聾啞學校,作為五月這一個月的完滿結束。今天清晨,門鈴一響,大家跑出去看是誰。父親驚異地問:“呀!不是喬趙嗎?”
我們家在支利時,喬趙曾替我們做園丁,他現在孔特夫,到希臘去做了三年鐵路工人,才於昨天回國,在熱那亞上岸的。他攜著一個大包裹,年紀已大了許多,臉色仍是紅紅的,現著微笑。
父親叫他進室中來,他辭謝不入,突然擔心似的問:“家裏不知怎樣了?奇奇阿怎樣?”
“最近知道她好的。”母親說。
喬趙歎息著,說:“啊!那真難得!在聽到這話以前,我實在沒有勇氣到聾啞學校去呢。這包裹寄放在這裏,我就去領了她來吧。已有三年不見女兒了。這三年中,不曾見到一個親人。”
父親向我說:“你跟著他去吧。”
“對不起,還有一句話要問。”園丁說到這裏,父親攔住了他的話頭,問,“在那裏生意怎樣?”
“很好,托福,總算賺了些錢回來了。我所要問的就是奇奇阿。那啞女受的教育不知怎樣了。我出去的時候,可憐!她全然和獸類一樣無知無識哩!我不很相信那種學校,不知她已經把啞語手勢學會了沒有。妻曾寫信給我說那孩子的語法已大有進步,但是我自想,那孩子學了語法有什麼用處呢,如果我不懂得那啞語手勢,要怎樣才能彼此了解呢?啞子對啞子能夠說話,這已經算是了不起了。究竟她是怎樣地在受教育?她現在怎樣?”
“我現在且不和你說,你到了那裏自會知道的。去,快去。”父親微笑著回答。
我們就開步走。聾啞學校離我家不遠。園丁跨著大步,一邊悲傷地說:“啊。奇奇阿真可憐!生來就聾,不知是什麼命運!我不曾聽到她叫過我爸爸,我叫她女兒,她也不懂。她出生以來從未說什麼,也從未聽到什麼呢!碰到了慈善的人代為負擔費用,給她入了聾啞學校,總算是再幸福也沒有了。八歲那年進去的,現在已十一歲了,三年中不曾回家來過,大概已長得很大了吧?不知究竟怎樣。在那裏好嗎?”
我把步加快了答說:“就會知道的,就會知道的。”
“不曉得聾啞學校在哪裏,當時是我的妻送她進去的,我已不在國內了。大概就在這一帶吧?”
我們到了聾啞學校。一進門,就有人來應接。
“我是奇奇阿·華奇的父親,請讓我見見我那女兒。”園丁說。
“此刻正在遊戲呢,就去通告先生吧。”應接者急忙進去了。
園丁默默地環視著四周的牆壁。
門開了,著黑衣的女先生攜了一個女孩出來。父女暫時緘默著相看了一會兒,既而彼此抱住了號叫。
女孩穿著白底紅條子的衣服和鼠色的圍裙,身材比我略長一些,兩手抱住了父親哭著。
父親離開了,把女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會兒,好像才跑了快步的樣子,呼吸急促地大聲說:“啊,大了許多了,好看了許多了!啊!我的可憐的可愛的奇奇阿!我的不會說話的孩子!你就是這孩子的先生嗎?請你叫她做些什麼手勢給我看,我也許可以知道一些,我以後也用功略微學一點吧。請告訴她,叫她裝些什麼手勢給我看看。”
先生微笑著低聲向那女孩說:“這位來看你的人是誰?”
女孩微笑著,像初學意大利話的外國人那樣,用了粗糙而不合調子的聲音回答。可是卻明白地說道:“這是我的父親。”
園丁大驚,倒退一步發狂似的叫了出來:“會說話!奇了!會說話了!你,嘴已變好了嗎?已能聽見別人說話了嗎?再說些什麼看!啊!會說話了呢!”說著,再把女兒抱近身去,在額上吻了三次:“先生,那麼,不是用手勢說話的嗎?不是用手勢達意的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