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的鍾聲響徹在伊斯坦布爾的上空,宣禮塔上傳來聲聲憂傷而莊重的吟唱。鍾聲並不僅為了在普雷韋紮海戰中喪生的將士而鳴,更是為了哀悼一位帝王的隕落。
蘇萊曼,這位帶領奧斯曼土耳其進入鼎盛時代的偉大戰士,一生中曾經十三次親自出征,終因心病和舊傷複發死去。他的朋友,著名詩人巴基寫下一首詩歌,以表達他和所有奧斯曼同胞的悲傷:
“天已大亮。難道我王不會從沉睡中醒來嗎?
他不會再像天上顯出的光輝那樣信步出帳嗎?
我們朝著道路久久凝視,卻全無消息。
來自彼土,來自陛下麾下陣前。
他麵色灰白,嘴唇幹枯,在那裏躺著,
恰如甜水培養的玫瑰花已經凋謝……
讚美真主,因為他在任何世界都保佑著你,
在你光榮的名字前麵寫著“殉教者”和“加齊”。”
無數市民自發聚集在阿亞索菲亞清真寺外麵,想為這位慈悲又勇敢的王者獻上鮮花,但被賦予朝拜遺體榮耀的人,隻有很少一部分。
人們在排隊接受進入清真寺的檢查,等待中,尼克扭頭看了一眼海雷丁。他身穿素淨白袍,胡子刮得很幹淨,眼睛卻布滿血絲,深深凹陷下去。她陪他坐了一夜,到天明的時候才更衣潔麵,前來參加葬禮。
他一聲不吭,如一條黑色的河流,靜靜流向死寂的大海。
尼克很清楚,船長的痛苦並不是來自蘇萊曼的去世,而是源自他失去的哥哥。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死於惡毒的陰謀,他要用所有理智克製,才不致做出瘋狂報複。伊薩克有四個妻子,十六個兒女,七個孫輩,失去了家中頂梁柱的她們,正急需海雷丁的照顧。
隊伍一眼看不到頭,尼克發現他們前麵有個很高的金發男人非常眼熟,他沒騎馬,但走路的姿勢和在馬上一樣驕傲挺拔。
“阿爾瑪昂!”或許是等待太壓抑了,尼克出聲叫了他,禁衛軍統領回頭看過來,見是他們,便向海雷丁微微頷首,又無聲地轉回去。黃金騎士的臉瘦了許多,顯出一股淩厲陰鬱的氣質。在洛克塞拉娜獨攬大局的艱難時期,他承受著巨大壓力,繼續在帝都執行護衛任務。
阿亞索菲亞清真寺巨大的圓頂越來越近,這座拜占庭式建築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基督教堂,宗教的更迭完全沒有影響到它的壯麗,在生存和死亡麵前,信仰殊途同歸。
移動到隊伍最前端,尼克才知道為什麼會等待那麼久。八個穿製服的禁衛軍站在兩側,對進入清真寺的人一一進行嚴格搜身,連裝飾用的小彎刀都必須摘下放在外麵。
“不讓帶武器進去?”尼克咬著指甲,有點焦躁。在這樣的亂局中,鐮刀不在身邊讓她很沒安全感。
走在前麵的阿爾瑪昂停下來,特意在門前等了一下。
“這是傳統,請放心,都是我的人。”他低聲向海雷丁解釋。
尼克看向船長,他點點頭,把腰間的大馬士革刀交出去,一個禁衛軍對他進行搜身。尼克也解下鐮刀,但對方伸過來搜身的手,卻被海雷丁毫不客氣地推開了。
“走開,不許碰我女人的身體!”
隊伍前列發生了一起小小騷動,穆斯林對男女大防很重視,即使是以搜身為名,陌生男人觸摸一個女子的軀體也是嚴重冒犯。今天夠資格參加葬禮的都是男性,還沒出現過這種例子,在阿爾瑪昂斡旋下,尼克隻交出鐮刀,沒有被搜身就得以進入。
叫拜樓給這座本是教堂的清真寺加入了伊斯蘭教特色,講述基督故事的馬賽克被灰泥塗抹,拱門上加刻了朝向聖地麥加的凹型壁龕。但有心人仔細觀察,仍能發現建築內部的牆壁上殘留著不少曾經的裝飾和壁畫。
室內熏著極濃鬱的乳香,巨大的圓形穹窿之下,蘇萊曼的棺木上雕滿金色鬱金香,代表著榮譽和永恒。一個人無論生前擁有多麼廣大的疆域,死後所能占據的,也不過是這麼小小一塊地方。
眾人向遺體致敬後,便離開了大廳。有意無意的,海雷丁、尼克和阿爾瑪昂走到了一起。在一條一覽無遺的長廊上,海雷丁口唇輕動,用最低的聲音對另外兩人說:“陛下去世的時間不對。”
阿爾瑪昂身體微微一震,竭力保持行走的步速,“有什麼不對?”
“通報說是前天,但從氣味判斷,至少已經去了十天以上了。”
尼克心道怪不得葬禮中使用的香料那麼多,原來是為了隱瞞屍臭,可惜這種小花招根本騙不過船長敏銳的嗅覺。
“她肯定有別的陰謀。”阿爾瑪昂的臉色變得更加陰鬱了,“瞞著死訊不報,一定是準備好了才告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