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芳為了避嫌,向前走了一步,不去觀看。他聽見身後的顯瑒一頁頁翻動紙張的聲音,聽見他閱讀並思考良久後輕聲一笑,聽見他把所有的文件重新裝回口袋的聲音,還有他把那份文件輕輕地擲在桌子上的聲音。
日本人站起來。
小王爺綰了綰長袍的袖口,跟他們說話,眼睛卻懶散地四處看看:“回去傳話吧,就說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不過沒什麼用,還是那句話,那個我不賣,沒的談。你們哪,”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已經來我這裏了,我就多說幾句。不是說你們不好,努力,勤勉,這都是好事兒,美德,要誇獎的。可是有個致命的缺點,我說你們,你們怎麼聽不懂人話啊?!”他聲音忽然高了,仰起頭就要罵人,李伯芳忙上去攔,王爺,王爺,來者都是客,您的話這次他們聽明白了,下次不能來了,您別動氣,別動氣。
三個日本軍官拿回了自己帶來的文件,點頭施禮告辭,李伯芳正要追上去,顯瑒道不用送,他隻好回過身來,見主子坐回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正想事兒呢,李伯芳不敢多言,良久之後,顯瑒道:“剛才你還背過身去了,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沒有事情瞞你的,你道他們給我看了什麼?”
“不是錢吧?”
“不是。我不缺那個,上次的票子送回去了,他們就知道了。這次送來的,是小皇帝的一封信。”
“給您的?”
“不。不是給我的。複製品。是給日本某人的回複。基本同意他們的建議。感謝並答應回報他們一直以來的幫助——遺老們的願望終於有可能達成……”
李伯芳慢慢抬起頭來。
顯瑒看著他,很平靜:“沒錯。可能要有一個新的國家了。”
“……”
“除了這封信,還有計劃中的版圖:東三省全境,還有蒙古和河北的一部分。”他說著說著就笑起來,“其中一塊將會是我的封地,很可觀……伯芳,你怎麼想?”
“像個玩笑。”
“你也覺得?就是啊。這玩笑我們都在史書上看到過的啊,這不是要給人作兒皇帝了嗎?”顯瑒用一個手指用力地敲著桌麵,當當作響。
“皇上可是糊塗了吧?”
“人是不糊塗的。還有些別致的道理。我記得他跟我說的一句話,說,一個人的快樂比起來江山,究竟哪個重要?當時就把我給問住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現在想想可也是,如果一個人足夠快樂,給人當兒皇帝又能怎麼樣。”他慢慢說話,仍有笑容。
“那麼點將台呢,您……”
“我守不住江山,隻有祖宗留下的這麼個大土墩。我不能賣了它……現在看起來,我的好日子本來就不多,犯不著為了我這麼一點快樂去當逆子……”他道,“怎麼算都不劃算啊。”
李伯芳咽了咽:“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到時候再說。”
同一個時間,這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劉南一在電影院門口等汪明月。
她下班之後從報社直接過來,早到了片刻,便買了些瓜子和酸梅,立在貼著海報的牆根底下。明月是個慢吞吞的人,南一卻是個急性子,她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她就先著急了,開始盯著每一個過往人等的臉看,好像那樣瞪著瞪著就能把汪明月馬上給瞪出來。
忽然之間,久未露麵的董紹琪那廝就在她麵前過去了,南一先是愣了一下,循著那人背影看去,高高瘦瘦,小分頭發,不是董紹琪還是誰?正領著個穿著碎花旗袍的姑娘往電影院裏麵走呢。
南一心想:好啊老董,你從前天天在我麵前晃,可忽然招呼不打就不見了,原來是跟別的姑娘約會去了。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在乎你,但是你這副品質,我可不能饒了你。我起碼要把你今晚上的電影給攪和黃了不可。
南一狠狠甩過頭,瞄準董紹琪的背影就衝了上去,夾著一陣風,量好距離,掄圓了小巴掌照著他後腦門就拍了一下,同時興高采烈心懷鬼胎地叫他名字:“董紹琪,哈尼,這麼久不見你去了哪裏?”
被打的轉過頭,疼得齜牙咧嘴,南一立時就呆住了,這哪裏是董紹琪,這是個陌生人,一個替董紹琪白挨了一掌的陌生人。陌生人忙著疼,忙著捂頭,陌生人的女朋友可不幹了,對著南一橫眉豎眼:“誰是你哈尼?誰是董紹琪?!你幹嘛上來就打人!”
南一大臉通紅,兩手亂擺:“對不住,對不住,我,我,我以為這位是董紹琪!”
被打的道:“就算我是董紹琪,你也不應該這麼用力打啊。”
女朋友同時捋了袖子上來就要教訓南一,非要把那一下子還回來,汪明月突然出現,伸著雙手橫著擋在前麵,賠著笑,還不忘幫南一抬杠:“反正你也不是,她打董紹琪用不用力,關你們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