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靜寧王的軍營,天已破曉。
我強撐著起身,登門“拜謝”靜寧王救命之恩。對於靜寧王的前後矛盾,我著實心存疑惑,打算去探探虛實。
還未進靜寧王的大營,就見慕白跪在門外。慕白也看到了我,他尷尬地偏過頭:“父王責我害公主受傷。”
隻一眼,他臉上那道腫起的鞭痕便讓我心頭雪亮。
原來如此,靜寧王要殺我,可這個小世子卻抗了命,恐怕他是夜半急匆匆跑出來的,連甲胄都未來得及穿。
我百感交集,蹲下身問道:“你為什麼救我?即使要違抗你父王的命令?”
慕白瞪大眼睛想否認,最終卻沒有,他垂眸,斟酌很久才道:“我隻是想,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無論她日後會怎麼禍國殃民,現在都罪不至死。”
那一日,我不顧慕白的反對,陪他在雪中長跪,直到靜寧王聞訊趕來,赦了慕白才作罷。
我在宮中鉤心鬥角了太久,隻學到了兩樣,一樣是知恩圖報,一樣是睚眥必報。
而對於慕白,卻是一種陌生的情愫。
這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做點什麼,哪怕能幫上一點也是好的,不計回報,亦不想後果。
父皇派來接我的禁衛三天後到了大營,回到宮裏,我因驚嚇和傷勢大病一場。
出乎眾人意料,我諫言陛下寬恕靜寧王的失察之罪,並答允他要雙份糧餉的要求。
一時朝野上下都讚我大人大量,可我哪有不報複的道理。
沒過多久,太子督查的運河忽然潰堤,百姓損失慘重。皇帝震怒,下令徹查,一時無數大臣鋃鐺入獄,皇帝問我剛當如何決斷。
我抿唇而笑:“貪官汙吏,陛下留來何用呢。”
數以百計的太子黨掉了腦袋,經此一事,太子失盡民心,亦斷了根基,再無還手之力。
這場風暴唯獨靜寧王置身事外,還得了好處。
我並非是不想報仇,隻是每每想起複仇,便想起慕白那純淨不染纖塵的眼神。我不能把他帶在身邊,若是能多加些糧餉,或許“壞了事”的他在王爺那裏便能好過些吧。
除卻朝政,一向不修邊幅的我開始悄悄和宮女們學習如何打扮得美豔得體。宮女們笑得打跌,紛紛問我是被哪家俊俏公子迷得神魂顛倒。
我但笑不語,心裏卻想著何時才能再見慕白。若是能見他,即使再上一次巫岐山脈也心甘情願。
我天天想日日盼,直到我十五歲及笄那一日,慕白替父來道賀。
他長得更高了些,曾經清澈帶著稚氣的眼神也被沉穩所取代,他溫潤而笑:“長公主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我心神一蕩,見他竟行了大禮,急急忙忙扶他起來。
父皇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阿央今日及笄,日後便可以娶親了,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父王給你做主。”
我哭笑不得:“父皇怎麼也聽那些丫頭們胡說,再者說,強搶這法子哪裏使得。”
父皇哼道:“那又何妨?你不用忌憚,若你能找到如意郎君,父王被人叫昏君算得了什麼。”
我心頭一熱,微紅了臉,指了指慕白。
慕白的臉色卻倏然慘白,他倉皇跪地叩首,抬起頭來額頭烏青,眼裏滿是絕望:“請公主收回成命!”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淋下,我苦澀開口:“為何?”
慕白道:“臣出身軍營,粗鄙無禮,亦不懂宮裏的規矩。此生唯願征戰沙場,馬革裹屍,請公主成全。”
我驀然憶起慕白手上的劍繭,憶起他在馬上颯颯英姿的樣子。的確,那樣自由灑脫的少年,怎會喜歡深宮束縛,怎會喜歡工於權謀的我呢?
一絲愴然緩緩襲上心頭,我困於深宮權謀,慕白馳於疆場廝殺,終其一生,恐怕我與他注定形同陌路。
眼眶驀然一陣濕熱,我不敢再看慕白,迎著父皇期待的目光,搖搖頭,澀聲強笑道:“謝父王恩典,可惜兒臣並無中意之人。”
那一刻,我以為此生已然與慕白擦肩而過,再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