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來公墓,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因為我的親生父親,可是直到他死亡,我也未曾見過他一麵。對於這次葬禮,我甚至有點激動,我終於可以見到我的父親,那個葬送了蘇年,葬送了蘇秦,葬送了蘇洛,葬送了母親,葬送了全家幸福的罪魁禍首。我終是可以親眼看看他的模樣,到底會不會與我經常幻想中的模樣重疊,我的父親,我不敢向你問起,當初為何要拋棄我的弟弟,我怕你會悠悠地回我:隻因為蘇錦。如今好了,你冰冷的麵容,想必是我腦海裏最後的一抹,淡淡的,淡淡的,從未張嘴說話。
那天的夕陽是我十幾年來見過的最絕美的一次了,太陽縊在西邊,模樣很溫馨,紅豔的色彩如血液,漫漫地滲透過整片天,映在母親的眼睛裏,通紅極了。
我以為的葬禮應是哀哭轟天的,親人們應該會盡量地哭泣,將死去的人來此世留下的哭聲與淚水,統統地與他陪葬,生怕他經過黃泉路時,沒有晶瑩的淚光掌燈,沒有悠遠的聲音引路。可是,現在卻一切歸於安靜,安靜得連太陽西下的聲響都能聽清楚,轟轟然然,轟然而歸。
“不是來參加姨夫的葬禮的嗎?”蕭青卿湊到我耳邊,小聲地呢喃。
蕭青卿嘴裏的“葬禮”卻像是一把鋒利地刻刀,迅速地在我的耳膜上刻出死亡的模樣。
我看見母親漫步向前,仿佛前方的不是一塊冰涼的墓碑,而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愛人,十六年未見的愛人,仍是當年怦然心動的模樣。
母親緩慢地坐在墓碑前,坐姿優美,兩肩上下不住地顫抖,發出清脆婉轉的笑聲,是少女般的駝鈴,蕩在沙漠中能開出繁花的姿態。
蕭青卿拉我的衣角,“姨夫的葬禮已經結束了嗎?”
是啊,結束了,我還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麵,他的身體已有了火焰的氣息,他的模樣已是紛紛揚揚的粉末,亦是塵埃落地。
母親伸出手指輕觸墓碑上的照片,小心翼翼,指尖發顫。照片上的父親是年輕時期的樣子,微笑著,卻隻有一邊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好看的酒窩,我也有兩個這樣的酒窩,想必其中一個是蘇年的,他在離我而去時,親吻我留下的,亦或是父親來過的痕跡。
母親招手喚我過去,她沒有叫我的名字,我在想她是不是又在疑惑了,我到底是蘇錦,還是蘇年。其實我是蘇錦年。
母親指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微笑著對我說:“這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
我看見從母親臉頰上滑下來的淚水,滴落在石板上,澆出心髒破碎的樣子,一片一片的,像沒入池水的荷花瓣,完全是死亡。
我是該說父親長得像極了蘇秦,還是該說蘇秦長得像透了父親,反正我似乎看見了蘇秦的墓碑,冰涼,冰涼的,是僵硬了的身子。
“我一直以為他會因為肝癌而去,”母親輕笑,“沒想到會是因為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