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齊王的小女兒,是一代王者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明珠。
她出生高貴,才思敏捷,蘭心蕙質,有著超出她年齡的沉著,當然也有著貴為公主的矜持與傲氣。
在被挾持的日子裏,她不停的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天無絕人之路,隻要活下去就一定有機會逃走。
然而隨著離楚國越來越遠,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在夜裏,她時常睡不好覺,有時候半夜醒來發現自己滿臉是淚,什麼時候哭的自己一點也不記得。
一旦醒了,便再也也睡不著。
在清冷的夜裏,每一陣風似乎都要吹到骨頭裏去,那樣冷,那樣陰寒。
這時候她想到過去,想到齊國,想到她所熟悉的齊國後宮,充滿著靡靡之音,總有一絲香氣縈繞的馨蘭殿,雕花的大床,溫暖而舒適,深宮的生活在她花一樣得季節裏雖然單調,但是溫暖,繽紛。
她仿佛又回到那無憂無慮的歲月,仿佛自己還是未經世事的小女孩。
一切就在不久以前。
那時候的自己是那麼快樂,那麼單純,從不知道外麵世界可怕與險惡。
就在被楚桓王求親的時候,什麼都變了。
那天冬雪飄飄,世界一片銀白,冷得都不敢出門。
而楚國的使者就這樣踏雪而來,帶著一紙婚約。
眼前是父親愁眉不展的麵容,她從未發現年輕時英姿颯爽的父親何時變得這般蒼老這般無奈。漸漸渾濁的眼,深深淺淺的皺紋,歲月的痕跡是如此嚴苛,毫不留情的寫滿在父親的舉手投足間。
她聽到父親疲憊的聲音蔓延在空曠的大殿上:“你們誰願意去?”
殿中一片寂靜,未出嫁的兩個姐姐都是一臉嚴肅,眉宇糾結,嘴角也抿得緊緊的,卻都沒有說話。
誰都知道,長陽王是楚桓王的堂弟,位高權重,以手段辛辣著稱,就算是女子他也不會心慈手軟。誰也不想嫁給這麼一個人。
“我願意。”沒有分毫的猶豫,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她挺身而出。
她就那樣雲淡的風清的站出來,好像很勇敢。
其實她一點也不勇敢。
沒有人點名要她去,齊王有三位未出嫁的公主,她年紀最小,最得父皇寵愛,這件事原本輪不到她的。
但是齊國內憂外患,後宮的每個人都很清楚。
表麵強大的齊國,正麵臨後繼無人的尷尬,哥哥們各懷心思,等著把皇位攥進自己手裏,或結黨營私或招兵買馬,都為一己之私謀劃著。
父皇擔心把江山交在這幾個兒子的手裏,齊國的強大都將遲早中空——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鄰國的關係尤為重要。
如果朝綱不穩,像楚桓王或者長陽王那種覬覦齊國已久的亂世梟雄一定會乘虛而入,此時的和親,不管是表麵也好,真心實意也好,必須有人冒險,甚至是犧牲。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她知道總要有人去赴這個前途未知的政治婚約,她勇敢的站出來,並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多偉大,有多富於獻身精神——而是她已經看不下去了。
內憂外患的齊國,她無力改變什麼,她勢單力薄,渺小如螻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好這個和親公主。盡她所有的努力,維持好兩國的關係。
來之前,她設想過無數可能,包括長陽王的冷眼相待,包括自己在王府可能受盡委屈,這些她都不在乎,隻要能暫時維係兩國的和平,她什麼都可以忍。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在她連楚國半分國土都沒踏上的時候,她的生命中,出現了這樣一場意外,她遭遇的,是夏侯琰這樣一個惡魔!
白天被她扔進溫泉裏,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她想著想著,覺得頭重重的,她迷迷糊糊的躺著,腦海裏浮現起那個時常會出現在夢中的畫麵。
滿地的銀白,到處是為花開的積雪,她卻不覺得冷,因為有滿城的燈火。那麼璀璨那麼亮麗,把整個世界點綴的如同天上宮闕。
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在她麵前走馬觀花的晃過,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走著走著,心裏慌亂得很,因為傑哥哥不知哪裏去了。
她到處都找不到他。
傑哥哥一直對她那麼好,不會不要她的。
她的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伸手去觸摸。
那個身影回過頭來。
是一個氣質溫雅的少年。
少年長身玉立,錦帶輕纏,玉牒淺綴,長發如聚墨散在他挺拔的背上,占滿了她的全部視線,再無其他。
少年有一張明亮的麵孔,好像初升的朝陽,尤其那雙如黑色瑪瑙石般美麗的眼睛,比雨後的天空更明淨,更清透,仿佛有光影流轉。
她呆呆的看著少年,看著他麵頰上徐徐綻放出一絲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