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果然是極難伺候的,可阿姐卻在一旁掩口笑。
“已來了。”天色愈暗,老人的臉孔卻清晰可辨,每一個表情都似用丹青描繪,鮮活得讓人質疑這麵相的真偽。
我等了半晌,卻不見隻形半影,不由得伸出頭向外探望。
卻不想這一探頭,幾乎就貼上張縞白的臉。
“在這裏……在這裏嗎?”由不得我後退,一隻手牢牢抓住了我的腕子。
梳流蘇髻,牙色衫,竹青黛藍裙。那女人又回來了!
“不對……氣息是對的……可為什麼不是這張臉呢?”她的手死死扣住我,不容絲毫掙紮,“氣息變得這麼弱……究竟是怎麼了?”
“生靈的氣息怎麼會潰散在四方呢?”阿姐言笑晏晏,“化人後,就連這都忘了嗎?”
那女子茫然地望向阿姐,手上鬆了鬆,我連忙掙脫了她的桎梏,躲到阿姐身後。
“不明白嗎?那個‘生成’了你的人,已經死了。”陶爺爺似乎迫不及待。
“死……明明賣掉了畫就能過好日子的,怎麼會……怎麼會……”她慘白的臉孔被昏燈蒙上一層迷亂的神色,繼而呈現出幻象般的曲扭,“我該怎麼回去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呀……”
她瘦削的身影在昏燈下膨脹出巨大的影子,伴隨著莫明的言語,隱褪了容色,變成歪曲猙獰的異類,繼而揮發到屋室的每個角落,不著痕跡,卻又無處不在。
一陣強大的力量將我從阿姐背後狠狠拉了出來,我的腳尖貼著地麵滑了幾尺,便徹底離地,整個人懸在空中,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回不去了!我要回去!讓我回去!”女人的聲音猶如啼血般嘶啞不堪,從不同的方向擠來。
巨大的壓力使得我無從喘息,粘稠的汗液貼在身上臉上,好像整個身體都融化成了鹹苦的液體。
“子夜,快問她的名字!”阿姐的聲音朗朗傳來,恍若透過晦暝的日色,明潔光粲。
我屏著氣,用盡了最大的也是僅能發出的聲音:“你是誰!”
“我是你的欲念啊!欲念!”她長長歎息。
那聲喟歎墜入了冰冷的黑暗,或者說是被黑暗吸了進去——我睜開眼時,隻看到阿姐手上的銀鈴劇烈地震顫,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那空洞喑啞的鈴中,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強盛的狂音。
無端膨大的力量忽然撤離,讓我直直從半空跌落地麵,肢體的疼痛無比真實,真實到讓我遺忘了痛楚,兀自慶幸。
阿姐長長舒了口氣:“這下陶老爺子總該是要滿意了吧。”
一旁的陶爺爺回應性的點了點頭。
怪力凝聚的空間分崩離析,可那名叫‘欲念’的女子依舊立在店門前,雙眼卻像是被抽空了甘泉的枯井,讓人望之生寒,生怕那落滿枯葉的井中依舊能夠映出麵孔,卻不屬於自己。
她隻問了一句話:“買畫嗎?”
就像是初次見麵時那樣,她荼白的雙唇宛若凋花,枯敗地戰栗間瑟縮出恍惚的言語。
“買畫麼?買麼……”
“不。”阿姐冷硬地回絕,一如我初次見到那女子一樣,不曾猶豫,亦沒有憐憫。
那女子聞言便轉身,徑直地走出鋪子,向街上去了,好像從未與我們有過任何糾葛。
就這樣,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