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骨心墜(四)(1 / 3)

我訥訥地望著她消失的門口,慶幸之餘徒增了些怒氣:“那到底是什麼啊!”隻有我一個人不明所以,阿姐和陶爺爺卻什麼都知道似的,還是孩子心氣的我難免有些不服氣。

“她不是告訴你了嗎?是欲念呀。”阿姐摸了摸我的頭,“你想想看,這女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六天前。”我毫不猶豫。

“是了,而那畫師也是六天前投河的不是?”

“咦?阿姐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阿姐指了指簷下的琉璃燈:“阿青告訴我的。”

炎夏裏的我不由寒噤,那盞被她叫做阿青的燈大概是個沉默寡言的妖怪,至少從小到大,我從沒有聽過它說一句話,但它似乎又知道很多事情,看到很多東西,或許是因為被雕成四翼、六目、三足的怪鳥——能夠預見災厄的“酸與”的樣子。故而幼時常被人欺負的我,總能在它的指引下,被阿姐及時找到。

可阿姐出門的時候又總會叮囑,千萬不可以在家裏講故事,和認識他人也好,不認識的也好,這是絕對的禁忌。每回說到這裏,她都會若有若無地覷一眼阿青。

“六天前,正是那女子出現的時間。為什麼畫師一投河,那女子就現身了呢?”阿姐笑問。

我不得其解,蹙起了眉。

“你還記得那墜子嗎?那墜子的材質是骨頭。”她見我神色微凝,也就不再刁難,“上麵雕的妖怪叫‘狌狌’,人麵能言,可終究不是人,空得其貌而已。那墜子便是那妖怪的骨。”

原來是骨頭,難怪有著不食煙火的冷潤和不動聲色的冷定。

“而那女子正是欲望所化,是畫師自己的另一麵。人在白晝裏壓抑著本心,遮掩著本相,於見不得光照日明的夜晚滋生蔓延。就像是戴著一張麵具,戴上時是笑容可掬,褪下時是苦厄不能。畫師活著時猶能遏製欲 望,死後欲念化作生魂離體,飄蕩四方藉以完成他的心願。欲念之所以是畫中的形貌,是因為那畫傾盡了畫師的心血,是用盡了所有的執著、信念和專注成就的作品,那幅畫,飽含了畫師的欲 望,渴慕成名,哪怕隻是得到認可的欲 望。”她又看向陶爺爺,“我本不想同這‘欲念’生成之物打交道,無奈玉桃齋所要之物唯有以‘欲 望’填充才得以完工——如你所見,沒有貪欲的銀鈴是發不出聲音的。”

“難怪人們都說那屍體會詐屍!原來是得到骨墜前,欲念不得化作實體,隻能於白晝間回到畫師體內。”我若有所悟,“難怪她會尋來,原是尋那屍體的……可白日裏圍觀的人那麼多,又都離得那麼近,為什麼偏偏是我?”

我又大惑不解。

“因為子夜的眼睛呀。”阿姐溫和地對我說,“隻有你是看得見的,隻有你的體質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又是這樣嗎?無端吸引著異界的妖妄之物。

“這欲念實則不算強大,若不是它還不能體會到做人的好處,還無法完全脫離本體,我們也不會那麼容易引它來此。”

“阿姐,那我豈不是成了誘餌啦?”我嘟起嘴來。

“你聽聽,陶老丈,連我弟弟都明白的道理,您還真忍心拿個孩子做餌?”阿姐望向老人白瘦的臉,似有些為難。

“真是的……”玉桃齋的老人藏在黑暗中的手敲了敲,一隻漆雕食盒自暗處隱晦地流彩,“這個就來犒賞子夜吧。時候不早了,老夫也該告辭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衣衫的摩擦聲讓人感到無比心安。他接過阿姐手中的銀鈴,鈴鐺發出一陣清寒的碎音,仿佛潛伏的野獸,磨牙吮齒。

“帶走了那串百子鈴,想必會消停一陣子了。”看著老人毫無顧忌地走上已經宵禁了的長街,阿姐似也鬆了口氣。

“那畫師為什麼要投河呢?明明可以憑著繪畫而生存下去呀。”我纏著她講下去,十二歲的我還不能明白夢想的浮白和生命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