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搔頭(二)(1 / 2)

我在外玩耍了一天,回去後疲乏難耐,無心練字,便早早睡下了。

是夜,幽弱的哭泣傳入夢,好似生長在草間的夜來香,又像是在鴻天的織錦上針繡的星芒。

我醒來,看見阿姐的房間早已熄燈了,不想驚擾她,更不願搭理這玄乎其神的哭聲,可是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逼向窗欞,最後,像是在雕花窗下綻開了一朵玉簪花。

月亮升起來了。雕窗上的花紋變得鮮活起來,隨著月的光芒投落不同的花影,好像被灌注了生命的玩偶,姿勢生硬又魅妖。

月光是魔物,讓人挪不開眼。

窗影是某種夜行的獸,繼而又移動起來,像是洪澇般的人流。紅塵蒼茫,紫陌寥寂,我雖看得到人群盛大的狂歡,卻聽不到除了哭聲以外的任何聲音,強烈的虛空感自頭頂傾罩,仿佛我才是置身人世的困獸,來去無從,蜷縮在街頭,卻偏偏以一種倨傲的態度斜睨蒼生。

看久了,眼睛酸了,耳畔的哭聲卻不見弱。那聲音再入耳時已讓我猶自清醒過來。

不對!窗上的雕花分明是藤紋並蒂蓮花,怎得會變成如此怪異的投影呢?

悶熱的空氣凝聚在周身,發不出汗的身體緊縮壓抑著心肺,不得喘息。偏偏那嗚咽聲如蛆附骨,擾得人不得安生。

我終於忍不住推開窗,大喊道:“不要再哭了!”

倏忽間,窗外有什麼衝了進來,是風嗎?風會使牆麵窗戶消失嗎?

月,那一隻卵青色的魔魅之瞳還在,可我清楚地感知,我所立足的,已不是先前的世界。

彼岸的隔閡被我推窗的舉動打破了。

我隱隱有些後悔。隻見不遠處蹲著個人,他背對著我。月亮在雲中忽隱忽現,他的背影也時明時暗,使我無法分辨他的真偽,無從界定他的虛實。

淡淡的月色將他的衣飾描染出柔淡而富貴的色澤。中單、玄衣、纁裳,這不正是祭祀之用的冕服嗎?

尋常人家莫說是見到這種服飾,隻怕連聽都未必聽過吧!更何況這個哭泣的人居然還齊整地將其穿在身上!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他哭得很傷心,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

到底看不見什麼呢?我不敢問。卻對那一身冕服尤為關注,畢竟在這樣的夜色中,身著等級意蘊如此昭明的祭服,他的身份想必也極端顯赫,隻怕還是出自烏衣巷的王謝兩家。

略一分神,那人已站起了身,蒼白的麵孔轉了過來,一雙眼睛被放空了喜怒哀樂,卻盈滿了淚。

這回我看清了他的衣裳。

衣繪宗彝、藻、粉米,裳繡黼、黻,貢緞為底錦線為織,正是“十二紋章”中的五章,那麼這便是祭祀山河的毳冕了!

我暗自舒了口氣,或許這隻是個迷了路的士族子弟吧?或許是在祭祀回城的路途中走失了?

可我卻忘記,誰會在這樣不是節日亦非慶典的日子裏祭禱呢?在如此深沉的夜色間離奇出現的華服貴胄如空花妖妄,映著薄雪般的月光,經不得動移,簌簌剝落,無人勘得破其下的秘密。

“迷路了嗎?”動了惻隱之心的我走上前詢問。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那個看起來年紀和我相仿的少年囁喏自語。

我萬般疑惑,他的眼睛雖沒有一絲情感,卻也絕不是盲了:“看不見什麼了?”

“武羅……”

“武羅是什麼?”

少年不回答,凝望著我,良久開口:“把你的眼睛給我吧。”

我心下一驚,不由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