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樓一怔,他想到嶽飛不會輕易答應,但卻沒料到他拒絕得如此幹脆,反應更是如此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來意。
斷樓不甘心,道:“嶽元帥你放心。這次雖然皇上把軍權交給了那完顏亮,可我畢竟還假冒著一個元帥之名。隻要有了江州一地,便可帶軍整頓還朝,保證再不來犯。而且進城之後,我等絕對好好安撫百姓,保證秋毫無犯。絕不會像以前那樣屠城害民。”
嶽飛道:“原來對於金軍來說,不屠城,竟還算是一番恩惠嗎?”
斷樓愣了一下了,愧疚道:“以前我大金蠻荒未開,不懂仁人之心,對大宋百姓犯下了許多罪行,斷樓在此向你賠罪,可是……”
嶽飛淡然一笑,搖搖頭道:“斷樓少俠,你誤會了。我大宋江山,寸土必爭。你屠城不會讓,不屠城也不會讓。不然的話,如當年秦滅六國,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日削月割,終趨於亡。而今我大宋若以天下之大而重蹈覆轍,豈非又在六國之下?”
斷樓噎了一下。確實,哪怕天下人都不想打仗,隻要帝王野心猶在,這相互的征伐就永遠不會停止。哪怕是一時的帝王收斂兵鋒,又焉能管得住後世子孫?就像當年,阿骨打興兵滅遼,卻一直堅持對宋親善,並極力推崇漢文化。可他去世之後,吳乞買和現在的完顏亶,不照樣還是大興兵戈,使兩國戰火不斷?
斷樓想了想,說道:“嶽元帥,恕在下直言。所謂誰家天子、誰家朝堂,都不過是迂腐教條而已。其實對於百姓來說,根本就不在乎。隻要朝政清明,能過好自己的日子,皇帝是誰都一樣。難道嶽元帥要為了這一點執念,便讓萬人泣血、生靈塗炭嗎?”
嶽飛平靜道:“莫說萬人流血,就是全城皆亡,天地為葬,那又如何?”
“你!”斷樓萬沒料到嶽飛竟會說這樣的話,呼地站了起來,臉色鐵青,雙目睜紅,緊緊地攥著拳頭。完顏翎拉住他道:“圖魯,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斷樓強忍著坐下,見嶽飛仍是不動聲色,嗬嗬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想錯了。嶽家軍號稱‘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我還以為你定會體恤民情、關愛百姓,沒想到你也隻不過是個為了自身功名,置天下蒼生於不顧的愚忠之人!”
嶽飛神色黯然,一雙眼睛卻熾熱滾燙,說道:“斷樓少俠,你知道什麼叫民情?知道什麼叫百姓?”斷樓怔道:“我如何不知?”
嶽飛道:“你是江湖中人,對於你們來說,世上隻有兩處地方,一是朝堂,二是江湖。你們所見過的,也不過多是鄉野隱居之人。可這世上的大多數人,既不在朝堂,也不在江湖,而在你們看不上眼的村落、鬧市、陋巷,那裏有著黎民百姓,有著骨肉流離。那是嶽飛生於斯、長於斯、戰於斯的地方。你當真知道嗎?”
斷樓默然失語,他回想自己多年經曆,雖然自詡體察民間疾苦,可真正去過的地方,果然還是屈指可數。完顏翎忍不住開口道:“那你又是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和我們大金打仗?不為了功名利祿,不為了愚忠愚孝,難道你就那麼恨我們女真人,恨到要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向屏風前那闕《滿江紅》,上麵“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十分刺眼醒目。嶽飛平靜道:“完顏姑娘,你想錯了。嶽飛是漢人,可並不仇視女真人,你我相交數年,這一點你該當清楚。嶽飛之所以和大金打仗,是因為嶽飛是個宋人。”
斷樓冷冷道:“宋人,漢人,有什麼區別嗎?”嶽飛道:“若是金國的漢人,帶兵來欺淩我大宋境內的女真人。嶽飛也必定橫刀立馬,保衛我大宋的百姓!”
嶽飛原本一直平靜如水,說完這句話,卻忽地站起身來,變得格外激動。他在帳中走來走去,似乎難掩心中的思緒,終於站定道:“斷樓少俠,當年你們大金鐵蹄南下,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攻城略地、無惡不作,又何曾想過黎民蒼生的死活?現在,你們不想打了,卻反過來以百姓的安定為要挾,讓嶽飛退兵、讓天下義士臣服於你們,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若大金真有誠心,何必自己主動撤兵,回到山海關外,將中原土地盡數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