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平安終於起了倦意,將他送回浣衣閣,再往前走,便到了翮清宮。
而今翮清宮門外的守衛已經盡數撤去,看起來倒是寂靜得有些瘮人。
我隨沈夙推門進去,入眼的是寬敞空曠的前院,在角落處長著幾從荒草,透著破舊荒敗,這便是他時時奏簫的地方。
沈夙道:“地方殘破,郡主莫要見怪。”
他語氣裏的歉意忽然讓我莫名起了幾分怒意,我想告訴他,有何好見怪?在這住了二十年的人並不是我。
然,我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可是沈公子回來了?”
隨後,房裏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老嫗掌燈走上前。
走近了,我方看清她麵容,險些驚呼出聲,她那張臉上留滿被火燒過的疤痕,猙獰可怖,頭發已然花白,身子半駝著,那是飽經風霜嚐過百年人間疾苦的模樣。
沈夙介紹道:“這是景陽郡主,這是自小照顧我的徐婆婆。”
那老嫗卻沒有要行禮的意思,隻緊盯著我,眸光精亮,投射出蝕骨的寒意:“可是顧家小女顧妧?”
我強定了心神,道:“正是顧妧,徐婆婆好。”
她轉過身往屋裏走,口裏冷冷發笑,聲音裏透著諷刺:“好,怎會不好,今日三生有幸,得見郡主,真是老朽的福分。”
我不明她這敵意由何而來,一時有些愣愣,沈夙淡淡解惑道:“徐婆婆臉上的燒傷是拜令父所賜,對顧家自是有些芥蒂,還望郡主莫要介懷。”
原是如此…
我黯了黯神色,垂首默然道:“自是不會,徐婆婆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沈夙微微點頭:“郡主體諒便好。”
便邁步進屋,我緊隨著走進去,屋裏雖有些陳舊,倒也是寬敞幹淨,顯然是時有人細心收拾過的。
徐婆婆倒了茶水,便與沈夙告了身,說是困倦了,要回房歇息,期間不曾多看我一眼,我心裏生愧,滿腹的歉疚,終還是忍不住在徐婆婆出去時喊住了她。
“徐婆婆…”
她頓了頓步子。
我低聲道:“家父對你所為,顧妧深感歉意。”
我知,我這一句歉意來得太遲,卻也了勝於無,隻是那樣的傷痛,此生怕難以彌補了罷。
徐婆婆身形微顫,她用力扶住門這才穩住了些,沉默了半晌,重重歎出一口氣,道:“郡主你不必如此,老朽年紀大了,心裏卻還清明,那時你尚未出世,當年種種又與你有何幹係? 隻是你姓顧,便莫要怪老朽冷待了。”
言罷,她掌著燈,巍巍顫顫的出門而去。
我輕輕歎息,握著素瓷的杯身,微冷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舒緩了心裏的燥悶。
“有些可惜呢。”
沈夙忽然開口。
我不解其意,抬眼望他:“可惜什麼?”
他搖搖頭,麵上帶了一絲溫和的笑意,一雙黑眸無波無瀾的望著我:“沒有什麼,隻是突然無端感慨罷了。”
我心裏疑惑卻知多問也無益,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告辭。”
“翮清宮地處偏僻,離主宮有些距離…”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淡淡繼續道,“郡主若不嫌棄,今夜且在這裏住下。”
自幼我入宮便是居住在扶鸞宮內,其他地方甚少去,而今姑姑正在氣頭上,扶鸞宮自是回不得了,沈夙是清楚我現下處境的,沒有點破我狼狽的遮掩,我心裏感激,但方才進來時,我也曾注意過這翮清宮裏就兩件屋子可做寢間……
我心裏正思量時,沈夙已經起身走到門口:“郡主早些歇息。”
我禁不住問:“你睡何處?”
他微微一笑,輕吐出兩個字:“柴房。”
話音未落,他便從外帶上了門,身影背過門欲走,卻似是想起了什麼,頓了頓,貼著門道:“今日是郡主生辰,現在還未過子時,還來得及,祝賀郡主生辰快樂。”
我微微一怔,而後莞爾朝著門外輕聲道了一句:“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