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娜瘦了許多,形容憔悴,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身穿一件質地不太好的休閑外套,腳上的皮靴半舊不新,有幾處掉了皮。她低著頭進屋,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半響,抬頭對著林香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姐,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別站在門口,坐下來說吧!”
兩人隔得很近,林香聞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於是忙活著泡茶 。
“不用麻煩了,姐,我說幾句話就走,不打攪你。”
林香端了一杯茶放到她麵前的茶幾上,示意她坐下說話。
“姐,從小到大,你長得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討人喜歡,老實說,我其實一直很嫉妒你。後來,我變得麵目全非,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也把周圍人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不肯承認是自己錯了,盡管我心裏跟明鏡似的,直到阿碩和裴染的相繼離開,給了我當頭一棒。我......”
她情緒波動很大,說著說著眼淚便奪眶而出,梨花帶雨的模樣顯得人愈發憔悴。一張紙遞到她麵前,她抽噎著接過。
“大家都說善惡終有報,我以前做了一些惡,所以現在報應來了。阿碩是為了救我才離開的,他真傻,真的很傻......那麼衝過去,同那群人搏鬥。如果,如果我能未卜先知的話,一定不會去接觸黑社會,害了阿姨,害了阿碩,拆散兩個原本幸福的家庭。 ”
“曉娜,那些事都過去了,你要開始新生活。”
“不,沒有過去,自從裴染死後,我日日從噩夢中驚醒,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害怕獨處,害怕一個人,害怕進入夢境,所以我去酒吧跳舞,試圖讓自己走出來。但,那太難了,真的,隻要我一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見裴染凶巴巴的對我說,要來找我報仇。”
那天下午,燦爛的陽光在窗前跳著激烈的舞,將屋內的陰暗一掃而光,使房內閃閃發亮,散發著太陽的味道。飲盡了正午陽光的酣暢香息,卻帶來無遐的惺忪迷殢與身輕無力,縱使陽光何等令人心醉神迷,然醒後的那份“離別的滋味”卻無不使人內心愁苦 。
林曉娜流著淚在林香麵前懺悔,留著淚跟她說了再見,走之前她欲言又止,“聶晟揚,他和你,其實......”說了一半的話咽了回去。腦海中突然想起聶晟揚的話,“關於我和林香不是兄妹的問題,我想以後自己告訴她。”
於是,她隻留了一句讓林香莫名其妙的話,“祝你們幸福。”
祝你們幸福?你們指的是誰?她懶得再去深究。雖說對這個妹妹沒什麼好感,兩個人從小關係並不親近,但如今仍然感覺到淡淡的哀傷。有些東西,踏著時光越走越黯淡,也有一些東西,讓歲月越洗越明亮。
青春,是過得最慢又最快、最迷茫又最明亮的時光。每一天,人們都與一個新的自己相遇,每一天,人們都與昨天的自己離別。相遇,雖陌生卻踏實。而離別,好也罷壞也罷,已是背對她的遠方。
但願相逢又告別,歸帆又離岸,是往日歡樂的終結,未來幸福的開端。
轉眼清明節到來,宅了多日的林香決定一個人出門掃墓,偏偏何紳死乞白賴的要當司機。何紳從涼川回來後,神通廣大的買了林香所住小區的房子,成了她的鄰居。林香見甩不掉這個跟屁蟲,也隻好由著他了。
謝碩的墓地在一處稍偏的墓園,大抵是他們來的時間過早,山道上人煙稀少,車輛罕見,路邊的蒲公英孤獨地在風中搖擺,原本綠意盎然的植物在此變得灰暗沉鬱。此情此景,不免讓人更心生淒涼之感。
公墓坐落於山頂之上,林香的腳步穿過那一排排整齊林立的墓碑 ,自始至終都緘默不語,所以何紳也跟著默不作聲,又或許是正在心裏組織措辭,其實,他很想安慰她,可是仿佛這才發現自己大腦中的詞彙是多麼的貧乏無力。
她最終在一塊簇新的墓碑前停了下來,蹲下身去擺放香燭和果盤。灰白色的大理石碑上嵌著逝者的肖像,上麵的謝碩眉目俊朗,笑容燦爛。山坡背麵斜斜的延伸下去,不時有微風徐徐掃過 ,晃動了山崗下濃密的樹影。
廣袤的天空下,一男一女立於碑前,絲絲流雲恍如最淡的水墨畫 ,從頭底若有若無地飄渺而過。這個清明時節,倒是少見的沒有雨紛紛。
林香彎下腰,鄭重其事地跪下來,光亮如鏡的台階上幾乎沒有纖毫灰塵,何紳蹲下身在一束白菊旁邊放了一束馬蹄蓮。
那束白菊上還有露水,“居然有人比我們來得更早。”何紳在一旁自言自語。
林香在想,不知道林曉娜此刻是否已坐上了前往西部山區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