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日,羌羽感受到皇宮中處處驚險,變得神情恍惚。她時刻提防,像一隻繃緊了弦的小兔子。
一到人多的場合,比如吃飯就寢時,羌羽就謹慎地傻笑著,還下意識地躲避別人的視線,窩在角落裏。
付姑姑點名點到羌羽時,也嚇得她跳起來,引來大夥哄笑。
夜深人靜的時候,羌羽在夢裏低呼。
“跑,快跑。”
她掙紮著,突然醒來,瞪大眼睛,可憐巴巴地自言自語。
“呼呼,太好了,出來了。”
有一天晌午,羌羽鼓足勇氣,詢問付姑姑。
“姑姑,我可以回家嗎?”
付姑姑回過頭來,卻壓根不看羌羽一眼。
“笑話,可以回家嗎?你們來說?”姑姑反而詢問跪在身後的秀女們。
“羌羽姐姐白日做夢呢。”
榮蓮搶先答道,她害怕姑姑又懲罰羌羽。
跪著的秀女都笑得顫巍巍的。
孔楨臉上沒有笑容,她連忙拽了拽羌羽,示意她不要問了。
藍芝瑛早一步站了起來,睥睨眾女。
“妹妹,入了宮就沒有回頭路了。除非你能嫁給皇族,生了龍子,有個名分,再省親也不遲啊。”
付姑姑很樂意繼續澆冷水:“別做夢了,宮女就是宮女,終身不得出宮。”
羌羽跌坐在那兒,半天沒能爬起來。
深夜,羌羽翻出了裏衣上的一粒扣子,摩挲著,寶貝得像珍珠一樣。
羌羽回想家鄉選秀女的時候,家裏的米缸空了,一家人已經饑腸咕咕好幾天了。
東安縣雖然不在戰區,田埂壩上卻經常擺著腫脹的腐屍,因為大清河中上遊流域正遭遇百年不遇的饑荒和洪災。暴漲的江麵上,三天兩頭地,還漂著碩大的土甕。
村民們不會輕易撈起土甕,因為他們都明白土甕裏有什麼,彼此之間心照不宣。隻有殷實的人家才會動手,打撈起土甕。
土甕的秘密很令人唏噓——裏麵往往裝了個女嬰。窮人家一旦缺糧,就把女嬰用土甕一裝,順水漂走,撞撞運氣。
正應了那句俗話——“女娃去別戶,男娃旺自屋,要想全家富,拜拜多子福。”
有一天,羌羽發覺爹爹遲遲不回家,循著爹爹往常勞作的路,她找到了在江邊發呆的爹爹。
“小囡囡,小囡囡。”
爹爹死盯著江上漂的土甕,喃喃自語。
次日,爹爹就弄了一隻大土甕回家,把一床小褥子放了進去。
羌羽和十四歲的妹妹羌珍兒突然明白了爹爹要做什麼。
羌羽箍著爹爹的手臂,擋住土甕口。
“不要丟妹妹,爹爹,爹爹?”
羌珍兒看姐姐和爹爹拉扯起來,姐姐還重重地摔在地上,突然就哭起來。
“哇嗚嗚,妹妹,嗚嗚,姐姐,嗚嗚,娘——”
這一聲娘,勾起了爹爹的傷心事。
“哎……”
五個月前,羌羽的娘死於難產,小妹妹命大,活了下來。
可是,第三天,羌羽早早起床,發覺很不對勁——爹爹和小妹妹都不見了,那隻土甕也不翼而飛。
羌羽衝出家門,鞋子也沒穿,發足狂奔。當她找到爹爹的時候,土甕早就不見了。
爹爹的雙手濕嗒嗒的,不過,懷裏還抱著嬰兒,看著羌羽的表情複雜難明。
過了一個月,州道官領走了羌羽。
羌羽被選上秀女,進了宮;爹爹拿到了一筆豐厚的撫恤金救了急。
臨行前,爹爹用那雙種植穀物和葡萄的粗手,把一粒黃豆大的寶石裝作扣子縫在了羌羽的裏衣上,外麵蒙了一層布料,掩蓋裏麵的寶石。
爹爹對羌羽輕聲細語。
“進宮就要過好日子了,要是有人欺負你,這扣子就拿去應應急。”
羌羽不太明白好日子是什麼樣的。
“能吃上白米嗎?可是,好日子還有人欺負我?那還不如待在家裏。”她傻了吧唧地說。
爹爹急著把她送出門,很像是塊燙手山芋。
“等你吃夠宮裏的飯,再說。”
羌羽的思緒終於轉了回來,捧著白米飯,味同嚼蠟。
“想回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