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羌羽不管逃到哪裏,都比家鄉安全。
哪怕去到任何地方,哪怕報上真實姓名,也無人聯想到追捕令上那滿麵胡須的女子。
這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自由,來得太過荒誕,以致於羌羽不禁自嘲。
“從前拚死要逃出來,現在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就隻剩下了自由。”
冬溪峽穀一側的樹林,羌羽已經蹲了十多日。
林中鳥兒啾啾鳴叫,羌羽雙目無神,抱腿蜷坐樹旁。
此刻,她盯著腳上的布鞋,這是那日匆匆回家時妹妹換給她的。她將腳放在地麵上,反複碾壓,在泥地上磋磨布鞋,好似硯台磨墨一般。
雨後的叢林,濕漉漉的,清新無風。
連天地都換了一副皮囊,好似不經意在說“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
就在羌羽倚靠的大樹邊,那裸露在地麵的根係上,冒出一堆堆的褐色小傘。她並不知道,那是一種名貴罕有的菌類“鉛角菇”。
沙,沙沙沙。
一隻小狗耳朵冒出來,撲向羌羽的位置。
還不待羌羽反應,那小狗就一邊埋頭嗅嗅褐色小菌菇,一邊汪汪叫起來。
不一會兒,更大的沙沙聲混著女人的聲音傳來:“兔崽子——”
“啊,這麼多!”一個長麵細眼的年輕女人從草叢後鑽出來。她死盯著地上的菌菇,一直撿啊拾的,竟然沒發現有個大活人就坐在麵前。
直到女人瞅見一隻布鞋大煞風景,踩壓住一朵可憐的菌傘。
“起開!”女人這才發現了羌羽。
羌羽見她凶巴巴的,趕緊起身。這一起身,乖乖,什麼時候壓扁了一整片菌菇!傘麵下獨有的鉛角被羌羽坐翻了過來,在幽深的林間發出閃閃銀光。
女人欲哭無淚,下巴抖索兩下,趕緊把那些菌菇都收進自己籮筐。
“不好意思。”羌羽覺得有必要安撫一下眼前這個一心求菇的人。
“嗯?嗬嗬。”女人皮笑肉不笑,突然又改口:“沒事沒事。”
這會兒,她的細眼裏射出萬道精光。羌羽的布鞋剛挪了地方,那泥土上就開出了菌傘。
“哦喲哦喲。”女人簡直控製不住盛放的笑容:“你這鞋,賣我成不成?”
“你要我的鞋?”羌羽頹喪的狀態徹底被這女人打斷了:“不賣。”
女人迅速撿起這一片剩下的菌菇,猛抹掉額頭的汗珠:“你這鞋,我得供起來,多少錢賣?”
羌羽的腦子終於恢複了活絡:“鞋子不賣,我可以跟你走,你供我就行。”
女人“喲”的一聲:“會做生意。”
“你再稍微踏踏腳,我看看。”女人提出條件。
羌羽不明所以,就在原地四周踏了踏,霎那間,五六朵褐色菌菇“咘兒咘兒”奇跡般地伸起懶腰來。
“哈哈哈哈,太神奇了,你跟我走。”細眼女人跟個漢子一樣拱拱手,價錢都不談,眼睛直勾勾地盯牢布鞋,拍拍胸脯說道:“牧冬溪,就在鎮上開客棧。”
羌羽點點頭表示同意。
跟牧冬溪走之前回身望了望隱匿在山間的槐樹村。
再見了,爹爹妹妹。再見了,我的家。
腳下的路,總要走的。
下山花了很長時間。跟在牧老板後麵,她的聲音充滿魔力,在山間縈繞回響,仿佛能填滿每一處窟窿。
眨眼間,已經到了繁花盛開的季節。
“牧老板!”
“木東西!”
“牧還錢!”
泰嶺鎮上,每日清晨,呼叫老板的聲音花樣百出。
牧冬溪交友廣泛,連官家貴族都認得不少人脈。在這百業蕭條的時候,冬溪客棧卻人來人往,與周圍冷清的市集形成鮮明對比。前來客棧問詢的,大多不是為了住店,而是附近世族大家的廚子家丁。
冬溪客棧每三日舉行競買晨市,由大顧客競價爭搶珍奇野味。
當季珍品,即是鉛角菇。
以牧冬溪的口吻來說,就是“這年頭,什麼買賣好我就做。不變就是等死。”
牧冬溪這兩天卻把雜事都放到一邊,專心研究起羌羽的布鞋來。
“粗布,普通。”
“手藝,一般。”
“靈氣,無。”
排除了所有要素,這布鞋為何能招來鉛角菇呢?
“你會魂術?”隻有這一個可能。
牧冬溪的細眼眯成了一條縫,雙手搓來搓去,就等著確定羌羽是魂術師。她期待地盯著羌羽,心頭早已按耐不住:這活生生的魂術師住在我店裏,不僅是塊亮堂堂的招牌,說不準還是座金山!
羌羽大幅度地搖頭:“不會。”
看羌羽的表情不像說謊,牧冬溪瞬間泄了氣。她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一邊應著外頭呼喚自己的聲音,一邊拎著工具包就跨出了門。
布鞋普普通通,為什麼會招來鉛角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