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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若在一般人家,還是咬著糖人兒同姐姐妹妹們嘻笑打鬧的年紀。可馮錦長在深宮裏,不得不早早懂事。

從她聽得懂大人們說話開始,便知道自己是不屬於這裏的。

出了棲鳳宮,旁的宮人們瞧見別的孩子,總是恭恭敬敬稱公主皇子;見了她,別別扭扭叫一聲錦姑娘,待她走遠還要掩著嘴與同伴耳語幾句。

小時候她也哭過,鬧著問為什麼別的孩子有母親,而她隻有姑姑。馮箬蘭又氣又心疼,抱著她一起哭,自那之後便鮮少讓她出門。

馮錦五歲那年的一天,四處找不著姑姑,推開暖閣的門,驀地瞧見卿硯跪在地上哭著阻攔,而馮箬蘭卻發了狠地將白綾勒在小腹,血一滴一滴暈開在地上,像一朵朵詭異的花兒砸向她小小的心。

嚇壞了的馮錦昏睡一夜,那是馮箬蘭第一次認真地告訴她馮家的事,姑姑要活著,要撫養錦兒,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後來她才知道,大魏皇朝沒有母憑子貴,隻有子貴母死。

尤其是這宮中,流著馮家血脈的孩子,若想尊貴地活著,最好是沒有母親,沒有外戚。

馮箬蘭不能生下皇子,她不能被賜死,她死了,流亡的馮熙怎麼辦,年幼的馮錦怎麼辦。

馮箬蘭不想讓馮錦背著仇恨過一輩子,卻又不甘心曾經是燕國皇室的馮家就這麼被自己的後人遺忘。

因而在宗愛奉旨前來要將馮錦送入太子府時,她是動搖的。

沒有哪家達官貴人願意將孩子送去,以伴讀之名,小小年紀為奴為仆。所以拓跋燾才想到了無父無母的馮錦,可馮箬蘭又何嚐舍得。

但又如宗愛所說,做了世子伴讀,對罪臣之女的馮錦來說,的確是鍍了一層金身。日後亦有飛上枝頭,重新光耀門楣的希望。

小小的馮錦不知道姑姑想的這樣多,卻也讀懂了她眼中的糾結。她想起了被姑姑勒掉的那個孩子,她以為,如果沒有她,那個弟弟或是妹妹,便能活下來了吧。

懂事如她,忍著眼淚說自己想去太子府,她以為這樣,姑姑就能好好地過她自己的人生。

太平真君十年秋,七歲的馮錦穿著自己人生中第一套華服,像一件禮品一般被送進了太子府。

姑姑告訴她,你要記得你姓馮,你要好好活著。

馮錦下了轎,裹著薄薄的披風,跟著一群宮人,穿過沙沙作響的落葉,穿過太子府的長廊,去拜見世子拓跋浚。

宮人們把馮錦的行裝安頓在偏殿,又將她領到拓跋浚書房門口便走了。

世子金貴,書房裏才入秋便燒得暖烘烘的,拓跋浚正伸著手烤火,聽外頭敲門說伴讀的錦姑娘來了,有些不耐煩地打開門。

馮錦怯怯地挪進門,行了禮,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拓跋浚自個兒坐著看了會兒書,抬頭發現馮錦還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由失笑,指了指自己對麵的矮榻:“你站著做什麼,喏,坐那兒吧。”

“他們說你厭學,不愛讀書?”馮錦踱至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歪著腦袋問出口。

對麵的人啞然,也不回答,隻反問她:“小娘子,你多大了,讀過書沒有?”

其實哪裏是他不愛讀書,隻是他那做太子的爹,總得想些什麼理由去引起他皇上爺爺的注意。

馮錦對“小娘子”這個稱呼不甚滿意,嘟了嘟嘴:“我叫馮錦,今年七歲,不曾讀書。”

果真比他還小兩歲,不過也比府裏他那些妹妹們安靜懂事多了。

昨日聽說父親要給自己找伴讀,他還有些抗拒,現在倒是覺得反正每天閑著也是閑著,有個小伴讀在身邊興許有趣些。

拓跋浚像個小大人一般背過手去,從書架上抽了一卷字帖,鋪在桌上,站起身按住她的頭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