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又逢君 五(1 / 2)

從陽看著自家公子不喜不悲的樣子,完全摸不著主子的心思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從陽這幾天格外的忙,公子幾乎將所有事都就交給他辦,他自己有幾分自知之明,這不是因為他辦事最好最可靠,大概隻是陸宴懶得再喚一人來。他暗暗打量著陸宴的神色,案前的白衣公子執卷靜坐,低頭斂眉的樣子像是高山上獨立的鬆。

那幾位大人前幾日說什麼來著,“陸宴這個人清高孤傲,不可能暗中使詐”。從陽在心裏默默點蠟燭,陸大人哪裏是不會使詐,陽策陰謀明明樣樣在行。

他借著黃大人的名頭給宋知事送了三個美姬,宋知事是出了名的妻管嚴,他本人瞞著夫人將那三名美姬安置在城郊一處小院子裏,得空就悄悄去尋歡作樂,好不風流快活。直到他夫人發現,宋夫人勃然大怒,一場夫妻鬧劇讓城裏所有人看了笑話,誰叫這宋夫人生性彪悍,連著遷怒上了黃大人,不分青紅皂白使人去鬧了一場,這黃大人前些日子一直在看笑話,忽然這把火就燒在了自己頭上,他無端受辱也氣的夠嗆,兩家大概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至於這宋夫人是怎麼“不小心”知道的,他家公子也脫不了幹係。

又譬如在城內哄抬糧食價格,散播留言,挑撥離間讓那些大人急的心急如焚,偏偏不知道是誰幹的——畢竟誰也懷疑不到“風光霽”的陸公子身上來。幾人原本“牢不可破”的盟約,極其輕易地生出了嫌隙。

從前還在京城時,將他家公子視作眼中釘的就有不少,求著公子辦事的更是踏破了門檻,他家公子呢,笑眯眯地答應,辦的事表麵上也都讓人稱心,賣了個人情,可是細細想下去,他所做的任何動作都從來不違背自己的原則,更是將自己摘的幹幹淨淨。

他不主動交往,也沒有軟肋,誰也拿捏不住,他從不站隊,或許僅僅隻是因為沒這個必要,哪怕隻是中立於各個黨派之間,他也做的遊刃有餘。

未及弱冠的翩翩少年郎,是個天生的謀臣。

陸宴的心情倒不是很暢快,雖然事情都在按他預料之中的方向走著,可是他總覺得漏掉了些什麼,有什麼東西沒有抓住。

“從陽,再去打探江淮,查查他最近都在幹什麼,都見了哪些人。最好能收買他身邊的下人。”

從陽看著陸宴蹙眉凝重的樣子,心下一凜。

“是。”

每一個之所以都有一個是因為。

他之所以來江南,是因為不放心漕運,他之所以不下令開渠,是因為他知道夏季若是趕上暴雨,開漕渠後勢必水位大漲,到時候祁江決堤,回天無力。

他之所以讓人散布流言,又暗中挑撥離間,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可是江淮一聲不響,倒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公子,陸家送來的東西怎麼辦?”從陽小心開口道。

陸宴自從來江南還沒來得及回家,昨日陸家人上門,送來了不少東西,從衣服到擺件,古董花草,應有盡有,甚至還送了十來個下人,三個廚子,做足了自家人的姿態,陸宴如今住在官府衙門的一個小院子裏,他對住處倒是沒什麼要求,隻是這些東西多的快要將他這小院填滿了,大有要給他在這裏安個家的意思。

他看著那串長長的禮品單,有些頭疼。

“擺件東西就拿去當了吧,不必留著。”

陸家這樣做又是什麼意思呢,未見得是討好,是提醒他回家,還是叫他就別回去了。

四角香爐中冒出嫋嫋熏煙,氣味是陸家多年用的檀香,他九歲離家求學,十六歲進京做官,回本家的次數少之又少,時隔多年聞到這種香氣,像是喚起了他最深的記憶似的,那種名叫親情的滋味叫人熟悉又陌生,親切又疏離。

陸宴怔怔看著窗外,雕花窗柩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外麵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車馬人聲好像都很遠,裏麵他獨自一人坐著,對著一卷卷書,守著一樁樁大道。外麵的,紅塵世界人情紛擾,裏麵的,道義江山無欲無情。

筆尖滴落的墨跡在粗糙的紙上泅開一團不勻的墨跡,黑白分明,像是落入他心裏的一粒石子,擾亂了本該沉寂幽靜的池水。

他聽著道義長大活了十九年,聖人不仁,以萬民為芻狗,卻要他以天下為己任,為萬世開太平。

世人說他孤高自傲,孑然獨立,不是不願,隻是不能。他不可懈怠,不可有軟肋,不可回頭。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該是這樣過下去了,直到他遇見那個奇妙的意外,像是話本子裏說的豔遇,書生遇鬼,驚豔了他晦澀的人生。

非人非妖的姑娘,他居然輕易接受了這樣怪力亂神的解釋。想到這他不禁笑了一下,笑的有些無奈,隻是再也見不著了吧,他所要走的路無關風月,注定是孤寂的。

船上,薑頑撐著腦袋看著遠處一塵不變的江景,頭頂的烈陽曬得人暈暈沉沉,她卻覺得自己快無聊得發黴了。

這幾日她除了看風景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戲弄懷生,小小的一隻糯米團子。長得圓潤可愛,容易臉紅,戲弄起來極有趣,可是時間一長,這孩子也就知道這個看著漂漂亮亮的姐姐不是什麼正常人,無聊透頂了,也就避著她,躲她躲得遠,自己捧著一本書坐在犄角旮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