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濟的宴席設在別院。
檀府上是白牆黑瓦,樸素無華,別院卻另有洞天,有太湖石玲瓏剔透,秋海棠秘藏香蕊,進了院內,是一座華堂,匾額上寫著華濃二字,被銀燭照得輝煌奪目。
畫堂一側的高樓上悄然無聲。
阿那瑰往唇上塗了薄薄的口脂,折一朵鵝黃的重瓣茶花別在鬢邊,向銅鏡裏拋了幾個媚眼,又被鏡裏的倩影如數奉還。
孤芳自賞沒什麼趣味,她兩道眉毛耷拉下來,轉過身趴在窗口,手指輕輕將窗扇推開一道縫隙,往亮如白晝的畫堂裏張望。
賓客們魚貫而入,在堂前互相作揖見禮,十數名裹著綾羅的美人在堂上吹拉彈唱,不慎被客人踩了裙裾,發出時高時低的嗔笑。
有道白影往堂外來了,阿那瑰認出是檀道一,她輕聲喚道:“螳螂!”
檀道一對這宴席沒有半點興致。
他從始至終就坐在角落,漠不關心看著眾人進進出出。元翼和他擠在一起,才說幾句話,見鶴林玄素被仆人領上堂來,檀濟立即眉飛色舞地迎上去,一群文武官員,圍著玄素興致勃勃地論起佛法來。
“你師父來了。”元翼捅了捅檀道一的胳膊。
檀道一身子一扭,背對著玄素等人,專心致誌聽樂伎奏箜篌。
元翼眼睛盯著玄素等人,嘖嘖稱奇,“美人不看,樂曲不聽,偏偏要對著一個醜陋不堪的和尚互噴口水,這些人鬼迷心竅了嗎?”嘴上這麼說,卻毫不猶豫丟下檀道一,擠進人群中,雙掌合十,像模像樣地對玄素施禮,“我最近讀《般若經》,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請師傅為我解惑。”好像玄素的口水是瓊甘玉露,再不肯挪動了。
玄素應承著元翼,視線往人群裏一逡,檀道一慌忙放下牙箸,矮身溜出畫堂。
明月別枝,涼風徐徐,檀道一腦門一清,頓時舒暢不少。
“螳螂。”他聽見阿那瑰的輕喚,腦袋一轉,看見了樓上窗口探出的身影。
見檀道一回頭,阿那瑰喜得往前一竄,險些要翻下來,檀道一吃了一驚,腳下往前一躍,下意識伸出雙臂,沒等他反應過來,阿那瑰的腦袋便從窗口消失了。
“螳螂,”她從樓上奔下來,像一陣風,到了檀道一麵前,險險刹住。
檀道一的手放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好把地上的茶花拾起來,“你的花掉了。”
阿那瑰哪顧得上茶花,她抓著檀道一的手,急急往前走了幾步,停在燈火朦朧的圍廊上,她張著小嘴,往畫堂裏看。
嗬,畫堂上擺著幾人高的珊瑚樹,上頭綴著碩大的夜明珠,阿那瑰從沒見過這樣的奢華景象,她看得入了迷,喃喃地說:“郎主有這麼多的寶貝啊。”
檀道一還被她抓著手,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掙開,隻輕嗤一聲,說:“這算什麼?”
堂上賓客雲集,無不飾金佩玉,阿那瑰一雙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自從知道元翼要出鎮外州,她眼裏就沒了這個人,隻顧著嘰嘰喳喳地問檀道一,“那個穿紅的是誰?”
“大將軍王孚。”
“那個胡子長長的是誰?“
“劉司空。”
“司空是大官嗎?”
“是,三公之一。”
阿那瑰把堂上的人問了個遍,“怎麼官越大,胡子越長啊?”滿堂賓客,竟然都是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她頓失沒了興致,歎氣道:“一個年輕好看的郎君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