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隻包一頓中午的飯食,禹常皓依舊如昨日那般討了張油紙,打包剩餘的菜肴。有碎爛的雞腿骨,有半個鹹蛋,少許青菜,一些肉沫。
都是廚子給雜事們勺完後,夥房剩下的,雖然賣相不佳,倒也幹淨。
斐主事明令禁止過學宮雜事不能踏足的地方有藏書樓第五層,海域戰術課的武器庫,海獸宮,還有宮主的府邸。
好像沒有提及不能在沒有學員的情況下踏入藏書樓。
他包好飯食之後沒有像昨日那樣隨其他雜事躺在階梯上,靠在朱漆的廊宇中休憩,而是悄悄徒人群外圍,然後轉身離去。
斐主事屬於管事,並不和普通的雜事一同進食,但他昨日受了衛伍的吩咐,今日特地過來普通雜事休憩的院子想觀察禹常皓,恰巧見到了男孩的舉動。
“跟上去,看看他要做些什麼,不用打擾。”他扭頭對一個倚靠在石柱上半眯著眼的壯漢吩咐道。
壯漢起身,遵循斐主事下達的指令,隱蔽謹慎地跟隨在禹常皓身後。
真安靜!禹常皓心裏想。
他輕輕推開東牆厚重低矮的木門,門軸發出的吱呀聲在寂寥的空室內嘹響,久蕩不散。
早晨窸簌不停的翻書聲消失了,也沒有竭力輕踏的步伐聲,禹常皓一手扶在門把上,靜靜地感受迎麵襲來的杏仁味,香蘭素味。
他想,這些書都在枯老的書架上擺放了幾十年,卻還是有一股深深引人陶醉的氣味。
他踏入門檻,心地將身後木門闔上。
他沿著書架與隔室間的過道往前走,抬起手劃過一排排深褐色的梨木書架,徒然站定。他上前兩步,端詳著眼前的書籍。這個書架的書籍不多,卻都被保藏得極為嚴實,每本書都裹著鐵鏈上了鎖。
禹常皓抬手輕輕一撥弄,尚未卡合的鎖頭便從鐵鏈上滑落,發出嘩啦啦的金屬摩擦聲。他慌忙捧起鎖頭,四下環顧,一顆心擂得猛響。半響後方才忽地長舒一口氣,將心中的恐懼盡數吐出。
沒什麼好怕的,沒有人在,況且這本書的鎖鏈本身就沒有鎖好,隻要自己看完放回原處沒有人會知道一個雜事曾經翻閱過它。
心裏這樣想著,他已經隱隱激動起來,都是些珍貴的書罷,原本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
鎖起來的書不似其餘書籍那般封麵色彩鮮豔,它們的封麵盡皆是前黑後白,樣式尺寸大抵一致。
整整一麵書架,百十本這樣的書捆縛著嵌入書架的石板上,倒也氣勢恢宏。
禹常皓解開纏繞的鎖鏈,將書捧在手上——《海獸百解錄》,暗金色的書名上金粉閃爍,光芒燦眼。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扉頁僅十二個字——獸之極,禦四海。融之極,統八荒。
字體蒼勁挺拔,騰於中央。看得禹常皓狠狠心顫,竟然被幾個字暈了腦袋,他趕忙往下連翻幾頁,那股地倒置的眩暈方才平息。
他細細地讀起書頁上的文字,記錄的都是些他從未見過的海獸,甚至連紛繁的近海之主都有記載,每張紙的前頁以文字描繪海獸的特征和習性,背麵便是它們的黑白插圖。
他粗略地翻了翻,整本書約莫一指厚,分為《凡塵海獸篇》,《近海之主篇》,《遠海霸主篇》,《深海帝皇篇》,《絕跡異獸篇》五部分,每部分的厚度依次減少,最後一篇僅有十數頁。
他知道自己時間有限,這本書明日便要被重新鎖住,而他一個低微的雜事斷不可能再有機會翻閱。他先翻動插圖,倘若其上的海獸能勾起他的興趣,他才會往前閱讀對應的文字。
而他感興趣的淨是些威武雄奇的猛獸,身姿龐大,盡管隻是書頁上一幅黑白的鉛色,卻能透過或遒健或綿柔的線條筆畫感受到那滔氣勢撲麵而來,直襲靈蓋。
禹常皓不得不感歎畫師精湛絕倫的技藝。
禹常皓神色一動,動作停滯,他盯著書頁上的插圖,覺著有些眼熟。
是了,他一拍腦袋,這正是前幾日重月之夜他見過的那頭近海之主,黑白的水墨將它嗜血凶殘的模樣盡數拓印下來。
蛇身牛麵,腹有雙足,周身披掛綬紋鱗甲,頭頸毛發豎立,口吐長信,四翼伸展,圖畫中的近海之主引頸盤旋,身姿頗具攝人心魄的氣勢。
禹常皓靜靜地打量,可他的心頭卻不安靜,弟弟騰起於夜空中,震懾近海之主那一幕兀地又充斥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