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濕寒,陽光難覓,啼晨鳥在山穀的某個犄角旮旯裏成群報曉。
山穀的豁口處緩緩走出一道年輕的身影。
他身著市井麻衫,牽著一匹棗紅色的老馬,迎著豁口對正的模糊朝陽,一臉疲態。
馬兒也是如主人般神情頹萎,鬃毛雜亂,毛尖兒還泛著花白,老得不知還能否駝動他的新主人。
年輕人正了正神,忽然朝前方露出一道意味深長的微笑。
這幾日的連夜奔涉已經耗盡他的精氣神,但是此刻,遠處那河水的奔騰聲又讓他渾身來勁起來。
秦河屬於蕪江的分支,也經過赤縣,最終在赤縣的北境彙入北海。過了前方這道支流,便算得上是出了原成君地界。
山穀豁口與河邊仍有一捎距離,地上遍布著米粒般的沙礫,老馬的軟蹄子踩上去嘩嘩作響。
遠處岸邊停有渡船,一旁有道佝僂的輪廓。
年輕人正是出逃的夏傾羽,漢城並不是原成君邊界上的最後一座城,隻是最後一座大城而已。
夏傾羽沒敢下山走城門,他走的是錯綜複雜的漢城山脈小徑,一路偷摸,終於離開了漢城山脈。
他將那方從弟弟寢室順走的紅絲硯隨意在一座小城中典當了。
做的是死當,夏傾羽知道那方紅絲硯價值不菲,也知道典當行的夥計在故意壓價,但他不曉得如何與對方交鋒。
那方紅絲硯最後換來的錢,在他買了一匹連自己都舍不得騎的老馬匹之後就所剩無幾了。
不過錢的問題他其實並不怎麼擔憂,旅俠行俠仗義自然有人賞頓飽飯,他如今又無需錦衣玉食。
再不行,去街邊吹個胡笳也能討些打賞。在決定出逃那一刻,夏傾羽便已經放下了自己曾經尊貴的身份。
剛走出豁口沒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撇著眉頭側耳聆聽。
身後響起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晨霧被衝撞得扭曲變形。
“公子留步。”一道低沉嘶啞的嗓音先於主人傳來。
來者猛然勒馬,馬蹄撩起一陣凜冽的陰風,迎著夏傾羽的麵門而上。
砸落回地麵上之時,駿馬引頸長嘶,激飛漫天沙礫。驚得那平時拉拽菜車,駝些小什件的老馬雙股震顫。
夏傾羽也是膂力驚人,雙臂在韁繩上快速纏繞幾圈,身體微沉,硬是讓那暴跳的駑馬寸步難移。
駿馬前蹄還未觸地,來人便縱身落定。衣袍寬大,身姿卓越。但定睛一看,灰麻衣袍卻大部分拉聳著,看起來弱不禁風。
巨大的帽兜下頂著一張肌黃如泥的臉,褶皺遍布,像剛翻犁過的幹田。眼眶兩倍大於常人,內鑲一對奶白魚瞳,黑色瞳仁隻占少許。
夏傾羽有所鬆懈,老馬驚魂未定,拽著他倒退了幾步。
“你驚著我的馬了。”年輕人淡淡道。
對方並未理會夏傾羽這句詰難,他反手抽出背上的一條長木匣,雙手呈遞,“公子即將遠行,我家主子特地獻上薄禮。”
夏傾羽下意識朝對方身後望去,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那追兵是不是也近了呢?
他望向對方呈遞木匣的手掌,發現他竟然兩隻手都有六根指頭,隨後目光延伸至對方腰部懸掛的兩柄彎刀上。
拖延時間等待援兵麼?他再次朝其後窺探,然而晨霧凝固了般,沙礫也未傳來絲毫顫動。沒有援兵,便有也非一時半會兒能追上來。
這種打扮的人,夏傾羽曾經在偏西十二域見過。
“我沒有惡意。”灰袍人再次開口,說完便低下頭,巨大的帽兜翻覆其上,徹底阻擋了夏傾羽的視野。
獲得自由讓夏傾羽對生命珍惜起來,但此刻在此處躊躇卻是愚蠢至極。
他探出了雙手,可就在他即將捧起長匣時,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彎刀直奔向他的脖頸。
刀光明晃,夏傾羽被迫閉上雙眼。他順勢倒去,抓起長匣猛然上揚,長匣狠狠砸中偷襲者的手腕。
彎刀去勢不減,卻因這一砸向上偏移了絲毫,在夏傾羽鼻尖留下一條極淺的血痕,刀刃的寒寂夾雜著血腥氣息沁入他的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