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會深對外國人的態度,用非常含蓄的話來講,是一點都不喜歡。用稍微直白一些的話,就是非常討厭。如果是以前,齊會深無論如何都不會聽從父親的命令去和英國人接觸的。這次的事情非常特殊,是和陳克一起去。否則的話,齊會深隻怕也會放棄。
但是黃包車距離英國領事館越近,齊會深就越顯得有些不安。
“文青,和外國人一般怎麼打交道?”齊會深終於開口問道。
“這件事我……”陳克差點漏。其實他也沒什麼和洋鬼子打交道的經驗。陳克一麵慶幸自己總算是沒錯話,一麵思忖著。
“我們先聽聽管家的意思。既然你父親派他來,就不會是隨便這麼決定的。”
齊會深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好換了一個話題。“文青從來不怕洋人吧。”這個話不經意間已經透露出了齊會深的內心想法。
“我不怕單個的洋人,但是遇到有組織的洋人,我一直認為要謹慎。無論英國人的組織多爛,都不是我一個人能對付的。”陳克含糊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看著齊會深有些擔憂的神色,陳克笑道:“但是,洋鬼子也是人。是人的話,其實做事也沒多大區別的。以禮相待,實事求是地去理解洋鬼子的做事流程,也不會遇到什麼過分的事情。”
三人在英國領事館前麵下了車,沒等兩個年輕人話,管家已經開始對兩人“講規矩”。這次的事情如齊會深的父親齊思峨所言,雙方已經確定了項目的整體方向。陳克覺得要是自己沒有理解錯管家的話,他和齊會深的工作就是去蓋章。領事館的某位參讚就是這件事情英方的負責人,第一份文件需要從這位參讚手裏麵發出。
陳克不敢自己瞎猜,他直接了當的把自己的理解內容告訴了管家。管家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一行人開始了工作。
“官僚主義作風”一直是工業時代抨擊的對象,慢條斯理,一板一眼,無盡的文件、表格和圖章。一個不懂官僚體係的人,隻要和官僚體係打過交道之後,絕對不會有任何好印象。陳克以前也這樣感覺,但是自從陳克親自走官僚的流程做了幾件不算太的事情之後,他對官僚體係的看法就變了。比起草莽或者人治,現代官僚體係的進步意義還是很大的。大家對官僚體係的抨擊在於,“找不到拍板的人”。其實如果你自己肯認真的去聽官僚們的解釋,其實是能夠找到負責人的。陳克一直覺得,和官僚體係比較起來,認為官僚體係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人,或許犯了更大的錯誤。
這次的事情就驗證了陳克的觀點。由一位叫做漢弗萊的參讚發出了第一份文書,接下來就是要找負責此事的英國租界教育部門官員簽署這份文件。陳克並沒有簡單的招待那位官員,簽署文件之後急急忙忙的跑路。而是花了一定的力氣去和這位官員交流。
比起印度人,英國人勤快得多。和中國人一比,英國是比較懶散的。因為看美劇練的口語的緣故,陳克操著一口標準的美國英語,還有些紐約腔。在遣詞造句的時候,陳克盡量使用“ay”而不是“an”這樣的倫敦味。那位負責教育的官員其實沒在倫敦呆過多久,他來自考文垂。
陳克這個短發中國人能一口明顯不是來自中國本土的英語,這點就不讓人討厭。陳克既不像普通的中國人,對英國人有什麼明顯的敵意,也不像買辦,刻意奉承。這位官員也就回答了陳克的幾個關鍵問題。這份文件裏麵提及的學校到底歸誰管。那些部門負責這所需學校的牽頭工作。
接下來的幾裏麵,陳克每到一個簽字蓋章的單位,都是如此這般的來做。並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官員都如同那位負責教育方麵的英國人一樣和氣,對陳克報以惡劣態度的官員也不是一個兩個。在這個時候,陳克就隻好采用另外的辦法,也就是,“你隻要不把我攆出去,我就要就事論事的把該你負責的步驟給辦了。”
齊會深在這幾裏麵和陳克全程同行,在齊會深的想象裏麵,辦事就是找到負責人,進行明麵或者私下的協商,然後得出一個結果。他這是第一次和現代官僚體係做鬥爭。看著英國人臉色陰沉,語氣不善。但是陳克毫無畏懼的和他們交換意見,聽從英國人的指揮。很多在齊會深看來是蠻橫無理的要求,陳克卻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跑幾趟去完成。
公文上蓋章,填表,再蓋章,換表。今到一個部門去,明還得去,找同一個人的目的就全然不同。第四下午,陳克終於把一份最終文件拿回到漢弗萊參讚的麵前。
漢弗萊參讚用有些詫異的目光看著陳克和齊會深這兩位中國青年。作為一個深知官僚體係厲害的英國人,他很有些讚賞這兩位青年的堅定執著。其實在上海的英國官僚體係沒多大,他早就知道陳克在其中的所作所為。陳克並不是完全按部就班的去簽署文件,在沒有觸及漢弗萊參讚所擁有的“立場”前提下,陳克弄明白了該找誰,然後自己就去找那人蓋章。
作為官僚係統的特點之一,早就有下麵的人來找過漢弗萊,希望知道這件事裏麵有沒有什麼貓膩,漢弗萊就一句話,“按流程走”。下麵的人自然不會理解錯,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別刻意找麻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