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蘇輕聲一歎,卻是說的大實話。
問塵子這種人,除非是天地起大劫,否則正常的生老病死痛是絕對送不走他的了,就算是天人五衰降下來了,他們也有辦法消災避劫,度過一回又一回。
這也是那西遊傳說中,菩提老祖和猴子的對話中,世間有真法,可以避開各種稀奇古怪的災劫。
一些在低層次的修士眼中,幾乎永遠解決不了的問題,到了某種程度,就變成了喝水吃飯一般容易了。
不錯,眼前的人就能做到,這位太乙金仙巔峰的問塵子道人。
隻有兩種情況能送走這樣的人,一種是被更強大的人殺死,另外一種是死於天地大劫,前者是小概率,畢竟如今不是洪荒時期,在這乾元世界,太乙金仙這個境界的人物已經是雲蘇推衍中可能處於最巔峰的存在了,凡事小心翼翼,不多沾惹絲毫因果,彼此躲著走都來不及,一般不會輕易做生死廝殺,想殺死對方,也得對方死戰不走,配合對手才行。
這樣的人,就算是放在洪荒,也是大能了,有的大能可能出身好一些,等到這次閉關無數元會,消化了一些鴻鈞大道後或許會強過他,但眼下,他確實不弱於許多洪荒大能。
這種人,雲蘇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一點,他是被天地所束縛的人。
如果是洪荒世界的太乙金仙,雲蘇或許不放在眼裏,即便是太乙金仙巔峰,半步大羅的大能,他不感興趣也絕對不會主動和對方說半句話套近乎。
實在是這問塵子身上,有一種讓他很是佩服的精神。
在乾元世界,大道不全,輪回不顯,更有許多殘缺的情況下,能修煉到太乙金仙巔峰這個境界,還並沒有洪荒大能那樣的顯赫出身,此人實在是堪稱乾元世界的驚世偉岸之人。
在問塵子這種人身上,就連善惡都不分明了,完全是隨心所欲,心念一動或許便是善,再一動或許便是惡,對他們而言,很多東西都因為活得太久遠而消失了。
隻有普通的生靈,才會站在自己的出發點,去臆測那些高高在上的生靈之善惡。
在雲蘇看來,天地自然,隻要不破壞那一股自然之道,不為禍蒼生,不塗炭生靈,不竊取整個天地所有的精粹,不仗勢欺人,不顛覆天地,莫名其妙地因為一己之私去重定地水風火甚至是重新開天辟地,自己便永遠行走在大善的那一頭,而離大惡稍微遠一些。
他們心中,或許隻剩下了很純粹的一些執念。
有的人,單純為了變得更強,追尋更高的境界,更強的法寶,這種修煉者居多。
有的人,是想護佑蒼生,如那白雲一般。
有的人,是想振興門派,如那長生老祖一般。
有的人,是想浪跡紅塵,體驗各種各樣的生活,這幾千年也許是做個快樂的人,下一個幾千年也許是當一條狗,他們總歸有無數的活法,這種人少,但每一個都是大隱於市的絕世高人。
有的人,則是想尋一個答案,如這問塵子一般。
垚山大典的那場講道,雖然隻是講了基於這個世界的三千小道的一點端倪,但所謂奇貨可居,識貨的人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含金量。
雲蘇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會引來一些大的麻煩,甚至是一些災難或者禍事。
你在垚山開講乾元世界的天地大道,還立下了天地大教成教,想要掩耳盜鈴不被任何人察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然之道,本質上就有陰陽兩麵,好壞之分,禍福相依,雲蘇想要立大教,為以後的更遠規劃早做準備,便有承擔風險的勇氣。
隻是他沒想到,麻煩沒有上門,卻引來了這位不麻煩的人。
今日還有一點讓他也不禁意外,就是讓白仙仙去處理長生天的事情,居然沒有產生任何不良後果,反而用一種特別不巧的辦法,將那位最有可能是敵人的長生老祖,變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
還有一位白雲沒有來。
而長生老祖這次一舉多得試探一番後,也放棄了,原本多半是想在長生仙宴上論證一些大道,看來暫時是沒有這個心思了。
最後就剩下這位在垚山腳下苦等了十年之久的問塵子。
“老祖有所不知,我問塵子活到今日,早些年,大概是四千多萬年前了吧,總是想活的越久越好,努力修煉,不惜一切代價提高自己的境界,當然,我不害人,也不為禍蒼生。
但確實是什麼辦法都用盡了,沒辦法,不突破便要死。
後來活的太久了,我又無數次想死,很想體驗一下死亡的感覺,但又實在是死不了,便試著求許多人殺我,對方也不願意,而願意的人又可能殺不死我。
有的人說,滄海桑田見得多了,便老了,可我連天地覆滅都見到過好幾次了,也沒覺得老。
再後來,我又想通了,不想死了,還是想追尋一個真正的答案。所以才厚顏無恥地在垚山腳下等了十年,就是想問老祖一個問題,討一個活了無數年月也得不到的答案。
貧道有言在先,若是老祖你答得上來,問塵子願意永居垚山腳下,為老祖看門護院,永恒不悔。
若是老祖你答不上來,貧道轉身就走,日後天大地大,有緣再見。無論是友是敵,也絕不因為今日之事有半分因果牽扯。”
問塵子隻覺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對方一眼看穿自己的境界,這等存在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越發堅定了心中的信念,此人斷然知道自己的問題答案。
“既然道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就問吧。雲某自認為殺死你可能易如反掌,但這個問題可真不一定回答的上。”
對方如此坦誠,雲蘇也格外坦誠。
有些人,互相之間,雖然第一次見,卻極為坦蕩。
從這問塵子的話中,他活的應該是足夠久了,甚至連天地覆滅都見到過幾次了。
在雲蘇的看法中,所謂的天地覆滅,應該是像地球時代一樣,三五千萬年一次,也許是滅世洪水,也許是神仙大戰,也許是天地大劫,總歸是三五千萬年,天地覆滅重生一次,生靈輪轉一次。
卻不是真正的重定地水風火那種級數的,幾乎等同於開辟新世界一樣的毀天滅地。
而對方的說法,在普通人聽來可能特別誇張,會大罵對方是煞筆,但雲蘇卻知道,問塵子句句肺腑之言,說的都是真話,心裏話。
這十年來,之所以一直不見他,就是因為隱隱知道他可能要提出一個天大的難題,回答也不是,也不一定回答得對,才避而不見。
倒不是因為其他原因,故意晾著對方。
這裏畢竟不是洪荒世界,本體真身所在,還有那麼多家人朋友,如非必要,這樣的人結交都來不及,誰會主動避開。
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成為自己的敵人,也不是每個人都注定會和自己交惡,天大地大,容得下很多人,包括自己,也包括別人。
在雲蘇看來,並不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最多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不需要一言不合就殺人全家,滅人一族,這與他的道心不相符。
至於長生天,實在是雲蘇推衍天機,發現了一些大機緣的同時,也瞧到了一些不太妙的端倪,最終才選擇避而不見,卻是沒有發現什麼大的災劫和自己有關,便幹脆把對方晾起來了,不見,不去,不結交。
問塵子聞言,似乎極為激動,也不知道有幾個千萬年未曾這麼失態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有一股莫大的信心,這位清風老祖一定知道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先是起身站好,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撣去了身上的香灰,甚至一道青光湧動連身上的塵垢都完全洗去了,然後才躬身一鞠到底,好似是在做一場極為隆重的天地法事一般,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問道:
“敢問老祖,太乙之後可還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