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情感,本應在朱祀月的生命被終結的一刹那,與他在人世的全部一並化為烏有。
而他,也將繼續漫無目的漂泊著,一世又一世,被賦予不同的意義。本應如此才是。
時至今日,他已然想不起來落草為寇的叛亂民眾間,於那一群體的人們心中高漲的火焰,煌煌燃燒的,足以焚滅已至末路的明王朝的火焰。
也殺死了他。
昔日舊國的收束,一個時代的終焉,本應是在他離世後,不得而知的後事。
隻是——未能放下她。於是他帶著未盡的思戀,再次入世,僅作為寺前的一株常春藤,任暑往寒來,光陰流逝,陪伴她度過了諸多清苦的日子。
他心心念念的人兒,一年複一年地消瘦了下來,一日兩餐,隻粗茶陋飯,身處災年亂世,隻勉強安定下來己身。
自安定之初,她便結合著從前研讀過的醫書為營生,一己之力,極其有限地隻能接濟少數人。
啊。
曾幾何時在雪娘子麵上綻放的美麗笑顏,不知何時全然消失了。
就連初見之時,那盡管平和,眼中卻也毫無波瀾的微笑,也消失不見了。
有時,他時常會想對雪娘子說些什麼,忍不住地想將心情傳遞給她,可一株常春藤所能做到的,僅僅隻是將清晨的露珠充當眼淚,將衰落的葉片掉在她腳邊。
十年如一日,他春生冬死,每逢即將枯死的時日,都會見到雪娘子在為自己而歎惋,她從來都隻是清掃枯死的落葉,而不觸碰其根係。
還沒能忘記為人之時的記憶。還不能忘記她。
這個人,這個名為印瓏心的人啊——十餘年來都在履行與他分別時的約定啊,終此一生,都守著那已然渺茫的諾言。
不……
與其說是烙印在他真髓之深,連抹去也做不到,不如說是不想更為貼切,這份情感依然在他的真髓裏存續著,深到根本沒有舍棄的意圖。
於這段持續了千古的文明,僅為朱祀月這一個體,在曆史長流中不為人知,隻留下稍縱即逝的小小浪花。
而同樣的,此域靈長類生命共繪萬古,積累而下的燦爛文明,於他幾近恒久不滅的樹軀而言,隻如同一瞬的煙花,興許還來不及觀望上兩眼,便就於他的將來蕩然無存了。
可即使如此,他與她之間也從不曾存在不可跨越的天塹。
人世有階級之分,橫跨在人們之間的差異,總是猶如拔地而起的高牆。天上人仙有別,天底下也講求門當戶對……若不如此,不相匹配的兩個人想要在一起,於方方麵麵便都存在難以調和的衝突。
人生來便會有矛盾,尤是不在同一層麵的人,比區區人格上的矛盾更為嚴重。
凡是私心多於包容,凡是取索與回報之間的嚴重失衡,總會不斷積累著計較與得失,積壓著不滿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