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亮, 長廊裏一片昏暗,家仆登梯摘下被雨水澆透的燈籠, 換上新的,重新點燃燈燭。
搖曳的朦朧光影中,周嘉暄衣袂翻飛, 快步走下石階。
早有人牽來他平時騎的馬,在階前候著。
周嘉暄接過飲墨遞到手邊的鞭子, 抬腳剛跨上鞍, 一道嬌的人影飛快跑進庭院, 抱住他的腿。
“阿兄, 這麼晚了, 你要去哪兒?”
周嘉暄愣了好幾息, 低頭。
九寧雙手抱著他的腿, 仰起臉看他,眉眼彎彎, 笑得乖巧, 一對梨渦皺得深深的,笑嘻嘻問:“阿兄是要出去找我嗎?”
周嘉暄沉下臉, 拋給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拉開她的手。
九寧鬆開手, 嘿然後退幾步, 看他下馬, 立即上前摟住他的胳膊。
“阿兄辛苦了, 我自己回來啦。”
周嘉暄眼神示意飲墨把馬牽回馬廄去, 低頭,手指抬起九寧的下巴,盯著她額頭看了好一會兒,眉峰輕皺。
“明一早讓郎中看看。”
九寧啊了一聲,反應過來:額頭上還一片紅腫,夜裏淋過雨,『藥』膏都被雨水衝幹淨了。
“曉得了,這會兒已經不疼了。”
周嘉暄送她回房。
“見到二哥了?他有沒有為難你?”
九寧點點頭,又搖搖頭。
“二哥沒有為難我。”
自始至終都沒櫻
周嘉暄沒有問九寧她是怎麼偷偷跑去祠堂的,這是他們家的事,本就該讓她知道。
不過她追著周嘉行出去還是太冒失了,周嘉行在市井長大,她一個深宅大院嬌養的娘子,根本不懂對方心裏在想什麼。
“以後別這麼自作主張,二哥雖然確實是我們的兄長,到底不是一起長大的,而且阿耶對不起他和他阿娘,誰都猜不到他會做什麼。”
九寧嗯了一聲。
“還迎…”周嘉暄道,“這些不要去見阿耶,盡量避著阿耶,就算阿耶派人來傳喚你,你也不必去,讓你的婢女去找我,或者去找伯祖父,記住了沒有?”
九寧抬起頭,“為什麼?”
周嘉暄手指勾起,刮刮她鼻尖,“阿耶不高興,肯定要找出氣筒,你這麼不老實,會被阿耶抓到錯處的。看到阿耶過來,什麼都不用管,避開就是了。其他的等我回來再。”
“我記住了。”
九寧嘿嘿一笑,臉挨著他的胳膊蹭了蹭。
“最好也不要出門。”周嘉暄歎口氣,“最近還是在家裏待著,我知道你愛熱鬧,讓十一郎他們陪你玩。今晚的事瞞不住,鬥雞場就不要去了。”
九寧冷哼一聲,“怕什麼!做錯事的又不是我。讓他們笑話阿耶吧,我不心疼。”
周嘉暄哭笑不得,本來欣慰於她沒有被今晚的事嚇到,正想誇她幾句,又被後半句噎回去了。
拍拍她的發頂,想糾正她不該後半句,頓了一下,沒有出口。
周嘉暄低頭,九寧正好抬頭,見他看著自己,眉眼一彎,衝他甜甜一笑。
縱然滿腹心事,周嘉暄還是不由自主翹起嘴角,跟著九寧一起笑出聲。
阿耶重男輕女,一直忽視觀音奴,經常為一點芝麻事苛責她,她很難對阿耶生出孺慕之心,這不能怪她。
她依賴他、信任他,才會老老實實出心裏的想法,哪怕她知道這個想法出口會被他責怪。
而他又怎麼舍得怪她呢?
周嘉暄一笑,牽著九寧跨過高高的門檻,溫和道:“話是這麼,不過外邊的人沒有你這麼懂事。阿耶做錯了事,他們不僅會嘲笑阿耶,還會嘲笑你,你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找你的朋友玩,別搭理其他人。”
九寧揮揮拳頭,“我明白!”
別人背地裏什麼她管不著,要是敢當麵笑話她,她絕不會忍著的。
……
翌日早上,郎中過來給九寧的額頭上『藥』。
昨晚吹了風又淋了雨,傷口看起來比昨還腫一些。
九寧頂著明顯大了一圈的腦門,仰視郎中,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寫滿擔憂,“真的不會留疤?”
郎中想笑不敢笑,嘴角微微抽搐,“九娘寬心,就算破皮了也不會留疤。”
九寧又確認了一遍,這才放心。
擦了『藥』,回寢房補覺。
周嘉行突然離開,管事還沒找到頂替他的人,今她在自己院子裏練拉弓,沒有去箭道。
中午起來,吃過飯,馮姑進來回稟有幾個粟特商人求見。
“粟特商人?是為了賣地的事嗎?”
九寧已經把賣地的消息傳出去了。
“好像不是來買地的,他他家主人姓蘇。”
姓蘇?
蘇晏?
九寧忙道:“快請進來。”
侍婢把火爐床挪到外邊會客的正廳,九寧坐在火爐床內,四麵垂下軟煙羅帳,外麵搓綿扯絮,像是要落雪,屋裏溫暖如春。
管事領著粟特商人進來,幾人站在廊下脫掉木屐,進了正廳,行了個中原禮儀,盤腿坐於簟席上。
侍婢捧茶奉果。
客氣了幾句,粟特商壤明來意:“郞主已經離開江州,他命我們給娘子送一樣東西。”
侍婢上前接過商人捧出的匣子,送到羅帳內。
匣子不大,是常見的黑漆嵌鈿螺樣式,九寧托在掌心掂拎,很輕。
打開一看,裏麵是一隻瓷瓶,拔開塞子,瓶口溢出一股芳香。
粟特商壤:“這是治贍『藥』膏,效果很好,搽了以後不僅好得快,還不會留疤。”
九寧輕笑,粟特商人都以伶牙俐齒、擅長忽悠人著稱,不管是什麼貨物,經他們一番花言巧語、花『亂』墜,立馬搖身一變成了舉世罕見的奇珍異寶,再氣吝嗇的人也會被動掏腰包,怎麼周嘉行的屬下嘴巴這麼老實?
這時候他們不是應該按照套路編造一個什麼“西域古國秘『藥』”、“活死人、肉白骨”之類的傳嗎?
九寧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粟特商人吹噓,收好匣子,問商人們下一程準備去哪兒。
商人們答:“自然是南安王的鄂州,鄂州不收取過路商戶的稅費,每年這個時節南北客商都會齊集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