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病好後接著趕路,發現他們在往北走。
十一郎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阿大幾人安排好青竹縣那邊的事, 追上她, 告訴她江州看起來一切如常, 暫時沒有什麼動靜。
六郎幸災樂禍地道“都督肯定沒有理會十一郎”
十一郎沒有寫信過來, 隻有一個可能周都督放棄九寧了, 十一郎怕九寧傷心, 不敢告訴她。
九寧惆悵了一會兒,瞥一眼被五花大綁捆在車上的六郎,“六哥, 你祖父也沒有理會你呢你可是周家嫡出的郎君。”
六郎神『色』一僵, 恨恨地瞪九寧一眼, 閉上眼睛不搭理她。
他早知道會這樣, 祖父會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但絕不會為他做出更大的犧牲,他在祖父眼中,不定還不如一個部下
但心裏知道是一回事,當麵被九寧毫不留情地戳破又是一回事。
六郎氣結抓他當人質就算了, 還過來無情地嘲笑他, 九妹簡直可恨
九寧笑嘻嘻把六郎氣了個半死,隊伍最後麵傳來『騷』動聲,兩匹快馬追上來, 馬上的騎手馳到周嘉行身側, 聲了幾句什麼。
周嘉行神『色』微變, 下令繼續趕路。
九寧回頭張望,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朝她點點頭,示意她無事,撥馬轉身,和兩個報信的親隨交談幾句,神情平靜。
多弟湊到九寧身邊,“慧梵禪師,雪庭師父往長安去了。”
九寧不動聲『色』,嗯了一聲。
這不對勁,李昭把雪庭騙到長安去做什麼
不過雪庭會去的地方,除了江州也隻有長安了,他是從長安出來的,而她的生父也極有可能是長安人。
九寧想確認自己的身世,給周都督、也是給崔氏一個交代。
她離開江州後,崔家的奴仆一夜間全部消失得幹幹淨淨,崔家這邊的線索徹底斷了。大概是當初雪庭對他們交代過什麼,隻要她離開周家,他們就立刻躲起來,不給其他人探查秘密的機會。
可惜慧梵禪師雖然知道雪庭很重視九寧,但並不清楚緣由。他隻能告訴阿大雪庭的去向,不知道他到底去長安做什麼。
想要弄清自己的身世,九寧必須先找到雪庭。
這事她沒和周嘉行,他非常忙碌,找他稟報事情的親隨從早到晚就沒斷過。
九寧留心觀察,看出其中有很多是戰報。她很欣慰,周嘉行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占地盤了,可喜可賀,離她完成任務的那不遠啦
她沒打過仗,沒幹過爭霸下的事她幹不來,也實在不想幹,生怕自己耽誤周嘉行的大事,催促他趕緊忙他的事去,又問他在誰帳下奔走。
周嘉行回答得含糊其辭,隻他現在要去長安辦一件要緊事。
“這一路大概不會太順利,你怕嗎”
九寧當然不怕啦。
這麼巧都要去長安,而且周嘉行和多弟都在身邊,兩人相安無事,看起來不會結仇,她高興還來不及,怕什麼
至於周嘉行到底要辦什麼事,九寧撇撇嘴,沒有細究。
反正她遲早會知道的。既然他們的目的地相同,那就先同路再,不必多問。
入秋後,氣漸漸涼下來,進入中原,路旁風景不再是秀麗的山巒河穀,而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
九寧立馬河岸邊,隻覺滿目蒼黃遼闊。
他們走的是官道,一路往北走,城鎮村莊一座比一座荒涼頹敗,許多鄉村直接荒廢。老百姓苦於戰『亂』和苛捐雜稅,紛紛南逃,他們在路上遇到很多逃難的百姓。
這九寧一行人在一處岔路口打尖,看他們一行人衣飾不凡,逃難的人壯著膽子上前問“敢問娘子從何方來”
護衛在九寧身旁的炎延出列,道“我們從南邊來你們這是去哪兒”
那人歎口氣,神情是一種聽由命的麻木,仿佛人人驅使的牛馬,道“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今這邊打仗,明那裏打仗,沒有一個太平的地方人都死光了,他們又來抓壯丁,實在活不下去啦,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壯士是不是從南方來南方太平嗎”
聽炎延被稱呼為“壯士”,旁邊的阿大臉『色』僵硬。
炎延滿不在乎,她自跟著父親在山裏生活,理解北方百姓的流離之苦,答道“西川不能去,那邊在打仗,所有北路都不能走,你們隻能往東、往南,過了江東,還算太平。”
南方和北方比起來,一直比較穩定繁榮,這也有南方始終算不得正統,角逐的各大勢力主要集中在中原和北方的原因。
更多難民圍過來聽炎延分析局勢,北方實在待不下去了,眾人起以前太平時候的往事,唏噓不已,又哭又笑,隻盼能熬到活著到達南方。
這邊得熱鬧,周嘉行的人立刻走過來。
他的人很多是胡人,人高馬大,凶神惡煞,圍觀的難民畏懼惶恐,慢慢散了。
有人見九寧生得如花似玉,心中憐惜,使勁對她使眼『色』,聲提醒她“長安以北胡人肆虐,西邊吐幾次攻占長安,北邊契丹人虎視眈眈,如今下大『亂』,什麼牛鬼蛇神都敢進犯中原,娘子要心呀”
著指一指不遠處的周嘉校
九寧哭笑不得。
周嘉行突然走了過來,大踏步走向和九寧話的流民。
那流民一愣,嚇得雙腿打顫,一溜煙混入往南走的人群不見了。
九寧道“二哥,他隻是和我幾句話,不是探子。”
周嘉行嗯一聲,吩咐自己的親隨幾句。
親隨們應喏,轉身取下馬背上的幹糧,分發給路邊的流民。
流民們麵麵相覷,一開始不敢要,等看到幾個餓得皮包骨頭的『婦』人領到糧食後,這才大著膽子上前。
人雖然多,但周嘉行杵在一邊,身邊又有一群帶刀親隨簇擁,流民們不敢哄搶,秩序井然。
親隨中擅於繪圖的阿山找來一根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告訴流民正確的逃難路線,叮囑他們要避開哪些地方,到了哪裏可以找到吃的。
流民們感激涕零,圍成一圈,仔細聽他講解。還有人掏出貼身藏著的紙張,想把路線記下來。
九寧有些感慨,周嘉行其實還挺好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因為周嘉行並不像雪庭那樣慈悲為懷。他殺人時絕不手軟,昔日部下桀驁不馴,難以管束,影響軍心,他殺就殺。攻克城池後也曾下達過屠城那樣被下士子罵得體無完膚的命令,很多人他殘暴
但他心底始終對普通老百姓抱有一種悲憫之心。
也許是因為時候吃過苦頭,所以能理解底層百姓過日子的艱辛。
當然,也有可能是裝出來收買人心、哄騙下英傑的。
這些野心家個個臉皮厚如城牆,李司空都敢大言不慚自己是赤膽忠肝的賢臣。
半個時辰後,他們離開岔路口。
這一回隊伍後麵多了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
隨從正要驅趕走他們,被九寧攔住了。
“二哥,這幾個人認字。”九寧怕自己多事,和朝自己看過來的周嘉行明原因,“他們舉止斯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流民,興許是讀書人。剛才阿山畫地圖的時候,我看他們神情有異,好像有些不讚同。”
阿山跟著周嘉行走南闖北,畫出的地圖大致不會錯,那幾個流民卻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細微上的錯誤,見識不一般。
讀書人不稀罕,但能把下局勢和各地形勢熟記於心的讀書人就少見了。這幾個流民從北方逃出來,見周嘉行往北走,又毅然決然掉頭跟上他,必有緣故。
興許能派上用場。周嘉行不像其他人那樣有雄厚的背景,帳下缺人才呐
周嘉行明白九寧的話外之音,叮囑親隨不必理會那幾個流民,不能得罪,也不用俯就,讓他們跟著。
九寧不放心地道“也不能掉以輕心,得提防他們是探子。”
周嘉行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腦袋。
他喜歡看她為自己『操』心的樣子。
流民們遠遠跟著他們,似乎在觀察什麼。
九寧讓人沿途留下一些易於保存攜帶的食物,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做,由那幾個人跟在後麵打轉。
離長安越近,路上越不太平。
他們遇到幾次攔路劫道的匪徒,都被炎延和阿山他們輕輕鬆鬆解決了。
有些山匪腦瓜子機靈,見打不過,立刻跪地求饒,願意歸順周嘉校
阿山請示周嘉行要不要收下那些人。
周嘉行搖頭。
阿山會意,以後再遇到山匪劫道,直接殺光。
有親隨勸周嘉行留下那些主動歸順的山匪“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這些山匪以前也是良民,迫於生計才落草為寇,收下他們也沒什麼。”
戰事頻繁,人口銳減,盤踞北方的節鎮們到處搶人充實自己的軍隊,管他是強盜還是平民,隻要是個男人,全得入伍。
像周嘉行這樣挑挑揀揀,什麼時候才能像李元宗那樣坐擁百萬雄兵
親隨們對此頗有意見。
周嘉行斷然拒絕,道“他們不事生產,習慣劫掠,以後投入軍伍還會如此,不僅派不上用場,戰場之上隨時可能臨時倒戈,這樣的驕兵留著沒有用處。”
見他主意已定,親隨隻得罷了。
九寧很讚同周嘉行的做法,因為困擾所有藩鎮的一大難題就是手下的部將勢力過大,不服從軍令,不僅僅會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麵,還常常出現部將反水的事。
曾煊赫一時的起義軍首領就是被部下背叛才輸得一敗塗地。
誰強誰就叛主,在這個禮儀廢弛的時代,“兵驕逐帥,帥強叛上”屢見不鮮。
九寧明顯的支持態度引來其他饒注意和警惕。
阿山幾人如臨大敵,覺得她可能會影響周嘉行的決定,心生一計,每引著她玩耍,哄她遊戲,以堵住她的嘴。
九寧不肯示弱,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駁斥他們。
阿山他們不通文墨,對著她的文章看了半,感覺她寫的好像句句都很中肯,無可奈何。
九寧得意獰笑我真的完全沒有一點私心,完全是為周嘉行的大業著想,而且寫的全是冠冕堂皇的空話套話,你們當然找不出一點破綻
在和周嘉行的親隨『插』科打諢的期間,九寧翹首以盼,卻始終沒收到江州那邊的書信。
六郎破罐子破摔,故意氣她“都督不要你啦”
剛完,一聲輕響,多弟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六郎氣急敗壞,區區一個女婢竟然敢抽他
多弟毫無畏懼地看著六郎,揮揮拳頭,敢再在九娘麵前提起都督,她接著抽
六郎頹然閉嘴,好漢不吃眼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