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風亭母子都來了,祠主丹陽真人親自迎了出來,陪著一路說說笑笑讓到殿內去拜三清尊神,阮酥故意慢悠悠地走在最後,趁人不注意,閃身進了側院。
這三清祠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季氏,季氏在生下她後不久便撒手人寰,李媽媽曾對她說過,季氏臨終前,曾求阮風亭待她死後,在三清祠做一場法事超度,阮風亭也答應了,可這件事最終被萬氏壓下了,阮風亭那時正迷戀萬瑾如,不過月餘,就把結發妻子的遺願拋擲腦後。
阮酥雖然對生母沒有印象,卻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她先前便自己拿出錢,著人與丹陽子說好,給季氏塑一尊小像,雖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在側院,卻還是替她找了一間空屋,念過往生咒,日日點燈添油。
阮酥拜過生母,出得院子,恰恰見得一個年輕道士在那裏與一名婦女拉扯,不由留了意。
那婦女不依不饒,道士的聲音顯然十分不耐煩。
“你拿錢來也沒用,我們師傅說了,那平安符不能給你!快回去吧!別在這驚擾了貴人!”
那婦女身形佝僂,身穿一件磨得發白的破襖,又黃又瘦,十個指頭和樹枝一般粗糙,讓人看了就生厭,阮酥見那光景,心中冷笑,看來這道家清靜之地,也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罪過啊!怎麼到了這地步還不肯死心!“
一個剪燭花的道士走出來,見了這一幕,不由感歎了一句,阮酥聽他話中有話,不由偏頭問了一句。
“聽小道長語氣,這個婦人是有什麼故事麼?”
那道士這才注意到阮酥,不由臉上一紅,清清嗓子道。
“是小道多嘴!驚擾了小姐!這婦人姓馮,就住在觀裏,十年前,他丈夫突然卷了家當出走,說是做生意折了本出去躲債,這馮嫂便賣了田地房產,沒日沒夜幹兩份活計替他還債,如今債還得差不多了,她背也累駝了,幹不得重活,師傅看她可憐,才收留她在祠裏灑掃,她平日逢人就說:我們家債馬上要還清啦,我丈夫就要回來了!怎麼可能呢!一年前我們有師兄去外地采買,早就見到他丈夫與一個年輕女子走在一起,還抱著個五六歲大的娃娃……隻是不敢讓她知道,如今她好不容易攢幾個養老錢,還要拿來替那男人求什麼平安符?我們師傅才不許的!”
竟是如此麼?
阮酥胸口悶悶的,她在那個老女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替他人做嫁衣裳的自己,她曾以為那份無私奉獻的愛感動了印墨寒,到頭來,感動的隻有自己而已,而印墨寒,卻把這份癡心棄如敝履,多麼的可笑,多麼的可悲!
阮酥雙目猛地收縮,抬腳走到那婦人麵前,從頭上拔下一隻赤金簪子遞給她。
“拿著,好好為自己活著,從今往後,不要再等那個男人了,他不會回來的。”
馮嫂沒有接,她看阮酥的眼神甚至帶著恨意。
“你懂什麼!我丈夫他馬上就要回來了,我們家的債就快還清了,他就回來了!”
阮酥從齒縫裏哼出一聲笑,重生之後第一次這麼生氣。
“你還不明白?他早就……”
一隻手從她背後伸了出來,打斷了她的說話,她的視線落在那修長手掌心裏的平安符上,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個,給你的。“
婦人沒有把阮酥的金簪放在眼裏,卻在見到平安符時雙眼亮了起來,那眸中仿佛重燃起了希望,她十分感激地接了過來,對眼前清潤如玉的男子千恩萬謝。
待婦人走後,印墨寒方才轉身看向阮酥。
“既然真相如此殘酷,小姐又何必破壞她的念想呢?”
阮酥也看著他沒有說話,她的目光,似射在冰麵上的月光,凍得人打顫,第一次,她完完全全地不去掩飾情緒。
印墨寒那個悲憫又溫柔的眼神,和當初向她遞來麵餅時一模一樣,你這頭皮著羊皮的豺狼!為什麼總能偽裝得這樣溫柔呢?這偽裝讓她惡心,讓她再次被噩夢般的回憶所纏繞,以致渾身發冷。
如果說前幾次是自己多心的話,那麼這一回,印墨寒是絕對感受到了阮酥發自內心的恨意。心有餘悸的同時,他發現阮酥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身子似乎也有些站立不穩,他下意識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卻被阮酥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別過來!”
她微弱卻清晰地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
“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