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城郡下有二十一個縣,蝗災已發生一月有半,若非因前郡守關閉城門,不許流民外逃行乞,不至百姓餓死;可也因閉塞封鎖,導致整個城郡的富戶們自顧不暇,起初還有少數開放糧倉賑災,到了中後期,一律閉門謝客,而為了防止災民掠搶,更是加強人馬死守;整個城郭都透著肅然戒備的緊張氣氛。
直到朝廷派了太子祁念前來賑災,城池才恢複些許生氣。他開放城門,允許百姓到官府開具路引合法外流,然而隻走了少數的豪門大戶,更多預備逃荒的災民,領了朝廷的救濟,便也決定留守家鄉。然而阮酥發現,太子駐守此地二十餘日,確實成效甚微。
隻聽郡丞梁獻苦著臉向眾人道。
“太子殿下已率人到良縣發糧打井,良縣是飛蝗災禍首發之處,那些蟲子吃遍葉植便四下遷移,很快就在整個寶城郡蔓延;加之旱情嚴重,二次播種收割也是遙遙無期,這災禍也不知要延續到何時,而官庫中的存糧卻是一日日減少……”
阮酥打斷他的話,“我在京時便聽聞殿下計策中有捕蝗治災一說,然而一路行來,似乎卻未見人行動。”
梁獻抹了一把汗。
“女史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來郡第五天,便召集人馬發動百姓捕殺蝗蟲,然而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消息,說蝗災乃是天罰,實屬上天降禍,豈是人力所能除?若是殺蟲太多,有傷天和,隻恐降下更大災禍……於是百姓再也不肯殺蝗,而殿下也被迫廢了此方!”
聞言,阮酥沉思,印墨寒也緊鎖眉頭,
“這消息是從何處傳來的?”
梁獻躊躇。“民間流傳甚廣,具體從何而來,卻是……”
古往今來,天子自詡源於天命,自然最為忌憚天降責罰。加之本朝頤德太後一心向佛,而嘉靖帝又倚重妖道安溪,喜求仙問道,難怪太子祁念突然改變主意。治災不利無非能力遭人詬病,然而若是殺蝗後災情反複,這個後果卻不是處於風口浪尖的他能承受的。
隻聽一聲輕笑,似是冷嘲。眾人回頭,卻見一直沒有開口的玄洛放下杯盞。
“那太子打算如何行事?”
梁獻拿不準玄洛的態度,斟酌片刻,聲音越來越低:
“曆朝曆代治理蝗災便是任其自然發展,冬日氣溫驟降蝗蟲便會隨之消亡……”
言下之意便是撐過這段時日就好,至於米糧,有朝廷供給。
祁念無可厚非在萬條計策中選了一條對自己最為有利的,然而若是一味苦耗,自己豈非要背上治蝗不利的罪名?阮酥唇邊的笑意越發深,她朝玄洛行了一禮,卻是男子的拱手禮。
“此事不知九卿大人如何考量?”
“上天責罰?”玄洛又是一聲笑。
“若真如此,那玄某將來是不是就要入那無間地獄?”
這不可一世的無謂態度,便是最好的答案,阮酥感激地看著他,內心卻是一沉。
若真沒有鬼神,那自己的重生又如何解釋?玄洛手上沾染了無數條人命,如是因果循環,阮酥卻不希望他那般下場。
“師兄乃是為皇上效力,神仙們明察秋毫,自會獎罰分明。”
這話中的維護關懷之意眾人如何聽不出,玄洛微笑,看向阮酥。
“是麼?”
“當然是真的。”
阮酥點頭,大大方方對上玄洛,目光堅定。
一時間,印墨寒隻覺得自己多餘至極,或者說,那兩道相互交纏的目光讓周圍人已然淪為擺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來阮酥也會收起猙獰,溫柔以待,可惜,這種發自內心的溫暖,哪怕一分一毫,她都從不削,也不肯……給自己……
他腦中紛亂,思緒飛竄,直到聽到梁獻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印侍郎……此事……”
“啊?”印墨寒瞬間回過神來,抬眼便見阮酥目光堅毅,又露出那種熟悉的勢在必得的神情,宛若一頭伸出前爪欲給獵物最後一擊的野獸!
梁獻胡須直抖,“九卿大人,此事……下臣琢磨著還是應稟明太子殿下為先……”
話雖是對玄洛說的,然而視線卻不時瞟向印墨寒,語氣中的懇求意味一聽即明。
印墨寒蹙眉,他深吸一口氣。
“不知兩位打算如何?”
“當然是滅蝗!”見印墨寒目光越發幽沉,阮酥似笑非笑道。
“聖上既安排我等前來治蝗,那阮酥當然不能閑著,既然賑災已有太子,正好各司其職。”
印墨寒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深知阮酥的倔強,更知道她治蝗背後身負的代價,從私心裏他自然希望阮酥能旗開得勝。然而考慮到連太子都畏懼人言,退避三舍,又擔心阮酥冒然出手惹禍上身,猶在糾結,卻聽玄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