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落氣講究入土為安,更講究落葉歸根。印墨寒老家柳州,若是一路扶靈南下,最快也要半年光景;然而葬在京城,蔣氏卻又去得匆匆,京中墳地尚來不及備下。好在印墨寒如今身份顯貴,巴結之人眾多,他回府當日,便有人主動前來贈獻風水寶地,就在知秋滿心歡喜以為問題迎刃而解時,印墨寒卻推拒了所有人的好意,隻打算把棺木暫停京郊鴻臚寺,待尋到合適的地方再安排蔣氏下葬。
出殯那天,暴雨傾盆,饒是拍馬送喪之人眾多,可大多也耐不住這惡劣的天氣,越往後走,人越來越少,隻兩個時辰,除了印莫寒幾個摯交外,便隻剩印府花錢雇來的幫工;與前陣子阮府萬氏、符府符小公子等相比,可謂冷清辛酸。
看著前麵固執坐在車頭被風雨淋得透濕的清雋身影,知秋內心猶如被針刺一般地疼。這幾日印墨寒幾乎不眠不休,天天跪在蔣氏靈前,如此自虐一般地折磨自己,旁人隻道是母子情深,然而知秋卻明白,印墨寒這般反常,除了母親暴斃,更多的還是和那個名叫阮酥的女人相關!親生母親被心愛之人害死,她不敢想象他內心的煎熬與痛苦。不過也好,從此以後,公子應該會和阮酥走向陌路了吧……知秋欣慰地想。
在馬車沿途破廟停歇躲雨的空檔,一柄紙傘遮住了眼前的雨幕,印墨寒恍惚側眼,這才發現車下站著的一臉擔憂的柔情女子。蔣氏棺槨不便移動,是以他一直坐在扶靈的馬車裏,這些天,多虧有知秋幫忙,他才能抽出閑暇盡情悲傷,而看到她,腦中不由又浮現了與之相關的那位舊主,印墨寒嘴唇抖了抖,心頭猶如被生剮了一塊。
“這幾日,多謝你了,知秋姑娘。”
知秋執傘的手微不可察一顫,她還以為經曆了這些,自己與印墨寒關係已然更進一步,不說達到相濡以沫的程度,但顯然不該還是那句疏離而客套的“知秋姑娘”。
她眸光黯了黯,強壓下心底的失落。
“公子您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夫人走得心傷,她若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更加難過的。”
印墨寒空茫的視線落回下不歇的雨水上,神色淒然。
“是啊,老天都不忍了。”
見他麵上濡濕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知秋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替他擦拭,隔著一塊絹帕,知秋明顯感覺印墨寒身體一僵,然而好在他到底沒有退縮,最終還是很配合地一動不動,就算態度還是這般淡漠,不過好歹也是進步了吧?她心情雀躍,越發體貼用心,可擦著擦著,卻發現印墨寒眼神越來越不對,隻片刻竟目光發直,大有目齜欲裂的趨勢,知秋不解,執帕的動作逐漸緩了下來,條件反射順著他的目光往後一看,當即便嚇得絹帕落地。
一騎快馬在十米開外突然停下,嘶鳴聲在瀟瀟落雨中分外刺耳,生生打破了破廟的沉寂。知秋隻見馬上率先跳下一個頭戴雨笠身披蓑衣的男子,也不看這邊,他把馬前的人攔腰抱下,素白紙傘撐開,雨笠除下,露出的正是阮酥那張五官明豔卻分外蒼白的臉。
電閃雷鳴之間,阮酥猶如一隻鬼魅,正一步一緩往這邊過來。
印墨寒呼吸困難,袖下雙拳用力緊握,他一下從馬車上跳下,擋在前麵,厲聲道。
“你來幹什麼?”
阮酥卻似沒有聽到,雙目恍然,她的目光自下馬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鎖在印墨寒所乘的那輛馬車上,待開口時,聲音竟分外嘶啞。
“……母……印夫人是不是就在……這裏?”
話語中的傷感悲痛情真意切,再看她一身素衣素鞋,印墨寒心下一沉,然聽她語氣艱難,好似並不相信這個事實,印莫寒雙目赤紅,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泄口,他一下掀起車簾,露出了那口黑漆的棺木,怒極反笑。
“阮酥啊阮酥,你到底在演哪一出戲?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要我的命,要我母親的命?可是你便是恨我,卻實在不應該對旁人下手!!!”
雷聲轟隆,把他的尾音無限拉長。破廟中的人聽到動靜,出來一見這幅情景也是大吃一驚,他們都是印墨寒的朋友,自是站在他這一邊,阮酥既然出現,有人便要為印墨寒打抱不平,卻被沈岱攔住。眾人這才發現不遠處一人一馬駐足而立,雖被雨笠遮住看不真切,然而隻那身形,還有馬鞍上的皇城司標誌,隻怕便是玄洛無疑!此刻玄洛都隻是冷眼旁觀,若是他們上前對一個女人出手,以多欺少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
被印墨寒怒罵,阮酥恍若未聞,所有的希冀在露出棺木的那一刻,頃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