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台階終有盡頭,文默按德元的指示,依次轉動壁上龍之九子的石雕,每動一座,獸嘴中便有水流吐出,彙入地渠,兩道巨大的石門於是緩緩打開,墓室之中,盛著白磷的青銅雁魚燈一遇空氣,轟然亮起。
石門閉合,墓室中的寒氣凍得阮酥渾身一顫,咳嗽著醒了過來,發現身處何地,她又驚又疑地看向印墨寒,卻隻得到他輕聲回答。
“德元有解毒的法子,你一定會得救。”
阮酥掙紮著從他懷中下來,喘息半晌,苦笑。
“你一向理智,怎麼這時候反倒犯起傻來?……我毀了德元畢生追求,她自然恨我入骨,即便要死也要拉上我同歸於盡,我天生痼疾,本就不是長壽之人,能以一命換得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可你是這錦繡河山的繼承人,實在不該任性冒這個險。”
印墨寒擁住她的手臂一緊,眉眼中竟似有些憤怒。
“你明知道這世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卻還要說這種話慪我?”
阮酥歎息,橫豎再勸無用,他已經將自己置於險境,當下唯有想辦法脫身出去,她忍著腹中加劇的痛楚,扯扯印墨寒的袖子,示意他看前頭。
墓室正中,放置著孝仁帝的棺槨,文默運力將青銅雁魚燈的底座拔起,隨手扔給印墨寒一柄,然後冷冷地看著他,印墨寒隻得扶阮酥坐在石蓮上,自己走過去,和文默一起用燈座尖銳地一端撬著棺槨。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棺槨被撬開,露出裏頭描金繪彩的金絲楠木棺來,文默與印墨寒兩人合力挪開棺蓋,德元蒼白的臉上立即泛起光彩,跌跌撞撞撲過去。
“皇兄、皇兄……”
文默忙趕過來扶住她,就在此時,印墨寒毅然取下身邊一盞燃著的石蓮燈,置於孝仁帝的棺內,沉聲威脅道。
“現在就替酥兒解毒,否則我就燒了孝仁帝的遺體,讓你連憑吊的對象都沒有!”
德元的神情一瞬猙獰,長長的指甲幾乎要陷入文默肉裏,她歇斯底裏地叫道。
“放下!放下!祁默!你這個不肖子,要是膽敢做這種褻瀆祖宗的事!可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烈火噬骨,永世不得超生的!”
印墨寒冷笑一聲。
“可惜,我從不承認自己是祁家的子孫,也不怕什麼因果報應!”
說著,他手一晃,那火苗幾乎就要舔過孝仁帝的遺體,德元公主尖叫起來,她猛地拍著文默。
“去!去!照他說的做!”
文默露出哀傷神色,他一生追隨的人,眼中卻從未有過他的影子,失落地看了德元一眼後,他還是放開了她,抬頭望四周探看半晌,突然騰空而起,從陰暗的石壁上取下什麼東西,方落地走到阮酥麵前,卡住她的下巴便往她喉嚨裏塞。
“等等!你給她吃什麼!”
無視印墨寒臉色發青,文默起身麵無表情道。
“此前我給她服用的容骨枯,乃是用鐵樹花蜜和孔雀膽煉製,無藥可解,隻有吞下墓穴深處獨有的屍椿,才能噬盡毒液……”
話音剛落,阮酥便急促喘息起來,她的麵色青紫交錯,極其痛苦地蜷起身子滾到在地,印墨寒駭然,再顧不得許多,丟下蓮燈跑過去抱住她,阮酥在他懷中劇烈顫抖,一陣幹嘔之後,哇地一聲吐出灘黑血,血液中蠕動著一隻通體螢綠的蟲,掙紮半晌便滋地化作輕煙蒸發殆盡。
印墨寒焦急地板過阮酥身子,見她雖然氣息微弱,但臉色卻明顯有了好轉,脈搏也比此前有力了,這才略放了心,迅速抱起她。
“咱們走!”
再說地麵之上,玄洛與祁瀚已經帶著大量人馬趕到帝陵,他們一路追到無為寺後山,正巧遇上返回的左冷等人,不及問清來龍去脈,玄洛已經一揚馬鞭,猶如離弦之箭般趕往帝陵。
陵墓外豁口洞開,玄洛想也沒想,翻身下馬便已奔了下去,頡英和皓芳無法,隻得勸住準備跟上去的祁瀚。
“上頭總要有人留守,三殿下就不要下去添亂了。”
不待祁瀚回答,兩人已經帶領皇城司眾高手,緊跟玄洛腳步下了墓道。
好在此前在德元的指點下,墓道中的種種機關已經被破解,一直到墓室之外都十分順利,唯有那兩道巨石大門擋在外頭,二十名繡衣使合力去推也紋絲不動,玄洛抬眼望見石壁上的獸頭,簌地回頭,目中閃過萬道厲芒。
“封宜生!”
當年帝陵建好後,為防止機關外泄,參與修建的工匠們便被坑殺殉葬,玄洛早就料到可能要開啟帝陵,便命皓芳將設計帝陵的袁連卜的徒弟封宜生一道押來,他揣測著玄洛神色,顫巍巍地稟報道。
“大、大人,這是九龍朝珠,以機括借來水力推動石門,但、但這機關隻能啟動一次……現在已經沒辦……”
一柄冷劍橫過他的脖頸,嚇得他把最後那個字咽了進去,封宜生幾乎都要哭了。
“除非用火藥強行炸開,可這法子萬萬使不得啊!破壞先帝陵寢,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玄洛哪有心情聽他囉嗦,丟開袁連卜,一聲令下。
“準備火藥。”
墓室之內,德元公主伏在棺材上,蒼老的臉龐蕩起少女般的微笑。
“皇兄,我終究還是趕在頤德前頭來陪你了,你可歡喜?”
由於口中含有千年冰玉,孝仁帝的屍身絲毫沒有腐爛,他雙掌合在胸前,栩栩如生麵目安詳,德元的眼淚落在孝仁帝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哀怨,狠狠道。
“你怎麼會歡喜呢?你那樣恨我,騙了我一輩子,算計了我一輩子……”
印墨寒已經扶著阮酥走到石門邊上,方才進來時,他便觀察到,墓室內有九個與外頭相輝映的獸頭,他照文默所做,依次將獸頭轉正,意料中的水流卻沒有出現,獸嘴之中反而流出灼熱的岩漿,盡管他反應極快,衣袖也被熔了一半。
阮酥麵色微變。
“不對!這是圈套!”
德元方才緩緩回過頭來笑了一下。
“別白費力氣了,當初袁連卜設計那有進無出的九龍朝珠,就是要把盜墓賊困死在這墓室之中,注定你們幾個小輩,要在這裏陪我老人家一起死了。”
說罷,她伸手撫上孝仁帝臉龐。
“皇兄啊……”
孝仁帝突然張開口,一支短箭自他口中射出,不偏不倚沒@入德元公主的脖頸,文默愣了一下,瘋也似地跑過去抱住她。
“殿下!殿下!”
德元公主雙目圓睜,眼珠突出眼眶,唇邊卻帶著一絲幸福笑意,表情永遠定格這扭曲怪異的一瞬,倒在文默懷中,終於死去。
文默仰天長嘯,抱著德元的屍體痛哭不止。獸嘴中的岩漿還在不斷外溢,慢慢沒過了文默的衣擺,他卻渾然不覺,低頭親吻德元幹裂的嘴唇,任由身體融化在灼熱的岩漿中,一點點被吞噬殆盡。
眼見退無可退,孝仁帝棺材上又不知有什麼機關,印墨寒隻得拉著阮酥爬到陪葬的珊瑚樹上,他觀察著四周地勢,淒涼一笑。
“看來我們已無路可逃,酥兒,若有來生……”
阮酥抬手掩住他的唇,雙眼閃爍著光芒。本以為必死無疑的她,此時卻又燃起強烈的求生欲望,她果然還是舍不下這滾滾紅塵,舍不下鯉兒,更舍不下玄洛。
“自古帝王陵墓,講究環山抱水,為確保天地靈氣流通,墓中必有活水,我方才仿佛聽到有涓涓流水之聲,我想,這裏應該有一處,能夠通往地下暗河,我們必須要想辦法找到……”
石門裏傳來的淒厲哭叫,擾得玄洛心緒不寧,等眾人退到安全距離後,他再也顧不得許多,親自燃起火石往下一拋,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滾滾濃煙,嗆得眾人皆掩住口鼻,煙塵之中,石門轟然倒塌,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無邊火海……
春去春來,轉眼一晃已是三年。
在經曆了德元亂政後,中原王朝百廢待興。因為太子祁默下落不明,玄洛便按照嘉靖帝的遺招攝政輔政,饒是一盤亂棋被他逐漸理順,可終究國不能一日無君,就在白展等群臣不知第幾次叩請三王祁瀚登基為王時,祁瀚看著一身朱紅朝服走在最前端的玄洛,眸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