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水順著涼城的臉頰一路流進領口，她張大嘴巴呼吸著，就好像是一條擱淺的鯉魚。
她用力地拍打在方向盤，淚水順著眼角一直流進嘴角，鹹鹹澀澀的味道。
涼城小聲地嗚咽著，到最後嚎啕大哭，將自己所有的恐懼都宣泄出來，她很害怕，從此再也見不到顧南風。
在這一刻，她甚至想著，她情願他對自己的好全是假的，情緣他留在北方繼續當他的闊少，情緣他這輩子與自己形同陌路。至少，他還活著。
涼城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將顧南風看得這麼重，她對他或許已經動了情，隻是自己一直都沒有認清。
“嘟嘟嘟……！！！”
旁邊傳來的喇叭聲陣陣，涼城側臉就見到了秦經理坐在他那輛皮卡上，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他的麵容上也積壓著重重的傷痛。
涼城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跳下了車，鑽進了皮卡的副駕駛座，狠狠抹去自己眼角的淚水。
秦經理沒有再看涼城一眼，視線一直聚焦在前麵蜿蜒的石子路上，緊抿的嘴角，緊繃的麵部神經，都昭示著他的慌亂。
中方駐尼日爾共和國大使館。
秦經理和涼城相繼下了車，跌跌撞撞地向裏麵跑去。
大使館裏麵已經聚集了許多的人，占大多數的是中國人，他們焦急地等待著，希望能夠得到這次墜機事故的名單。
“請大家稍安勿躁，名單已經打印出來了，過一會兒就會顯示在我們的公布欄上。”
有人員出麵勸慰：
“對於這次事故我們都很痛心，逝者已矣，希望活下去的人能夠更加堅強……”
涼城站在秦經理的身邊，在這群人之中，或許隻有秦經理是最平靜的那一個。
他不動聲色地站在角落，沒有哭喊，也沒有不住地來回地跺腳，更加沒有聲嘶力竭地質問。
他隻是脊背僵硬地站著，雙眼布滿血絲，他一秒都不眨眼地看著電子公布欄，嘴角微微下拉。
當一個個名字在公布欄上跳出，數百個名額從頭拉到尾，秦經理梗著喉嚨，在十五分鍾之後，在那個名字赫然映入瞳孔的時候，他的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隻能靠著牆壁依托著，重重地喘息。
那個名字，是他女兒的，這十年來，他給她寫過無數封的信，她的名字一直是自己筆下的思念，可是，在這時，這個名字卻像是一瓶毒藥，入喉斃命。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名字，從公告欄的最底下，一直拉到最頂上，然後消失不見。
他的心頭有絕望，好像野草般肆意生長，叫他鼻尖一澀，已經默然哭了出來。
他囁嚅著，輕輕念出了這個名字：“秦欣茹。”
他和女兒有十年沒有見麵了，今年她大四，現在大慶實習一年，到尼日爾這個地方來。
記得四個鍾頭之前，她剛下機到巴黎等待轉班機，還和自己聊了一通電話。
她的語氣那麼興奮，她說，追隨著自己的腳步是她前半生的渴求，她很高興能和自己的父親從事同一份工作。
他一直很反對，他不希望她的女兒有一天會到這個貧瘠的地方來，他不願她受苦。
在電話裏，他們隻是聊了五分鍾，他絕沒料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談話。
他欠那個孩子十年的父愛，還沒來得及補償，已經陰陽兩隔。
涼城的視線還一直粘在公告欄上麵，一直到名單全部放映完畢，沒有出現那個熟悉的名字，涼城的心才稍稍安定，臉上稍霽。
盡管如此，她還是再三將那封名單從頭過了一遍，身上的神經才舒緩下來。
她有些脫力地坐在一邊的板凳上，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手機鈴聲響起，赫然是“顧南風”三個大字。
涼城的心口一暖，慢慢走出大使館，站在一處花園小徑、幽秘之處接通了電話。
“涼城，我已經下飛機了。”
那頭，是那個男人清冽的嗓音，是記憶裏熟悉的樣子。
涼城甚至能想象，男人一手插兜的散漫模樣。
她粲然一笑，眼角的淚水晶瑩，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幸福：
“你等我一下，我就來找你，大概二十分鍾的時間，你就坐在那裏等我好嗎？”
涼城的語氣那般柔，那樣輕，那頭的顧南風微微一愣，嘴角綻開一抹淺笑。
涼城在大使館的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著首都機場而去。
一路上，她眉眼之間都是暖暖綿綿的笑意，雙手緊緊地捧著手機，望著窗外的一幕晚景，斜陽餘暉，卻覺得呼吸間都是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