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從家裏拿出兩個白麵饃,李凡喜笑顏開地接過來。這年頭,白麵在誰家都是稀罕東西,隻有在過年大隊才給每人發幾斤。給討吃的白麵饃,說明是把他當上客待了。老媽和他說笑了幾句,就把打他發走了。
回到窯裏,我好奇地問爹:“這李凡是個什麼人,聽他的秧歌很有水平,像個有文化的人。怎麼出來討吃?”
爹吸了一口旱煙,慢騰騰地說:“李凡這人不簡單,是個奇人哪!別看他是個討吃的,人們誰也不小看他。上了誰家的門,有好的不給賴的(土語不好的)。”
“那他家原來是幹什麼的?看他還像念過幾天書。”我繼續問。
“他家原來在他們李家村村裏,也算個好莊戶人家,小時侯他還讀過幾年私塾,肚肚裏很有些墨水。土改時他家的成份給劃成富農,幾年折騰下來,家業就敗了。爹媽死得早,家裏就隻剩下他,地裏活又幹不了,窮的隻能討吃,到了三十幾也沒尋下個婆姨。後來有人見他秧歌成得好,人又欷惶(可憐),就給他說了一個帶孩子的寡婦,後來又生了四個小孩,日子就更難過了。前幾年不缺勞力的都吃不飽,更不用說他家七口人、一個半勞力,你說他不討吃,又能有甚辦法?!”
“說誰家討吃呢?吆,咱家的大學生回來了。”四姐風風火火從外麵跑進來。
“正說討吃的李凡呢。四姐,剛才李凡來唱了幾個秧歌,媽給了兩個白麵蒸饃打發走了。那李凡唱的秧歌挺好的。”
“媽,你可真大氣,用白麵蒸饃打發討吃的。今年白麵多的吃不了了?”四姐諷刺老媽。
“四女子,還真讓你說對了。今年隊裏過年每個社員給分了三十斤白麵、十斤白菜,豬肉讓隨便買,比前幾年過年,真是天上和地下了,簡直不能比。李凡家裏有五個小孩,最小的還在炕上爬。他們大隊今年每個社員才發了三斤白麵,隻夠看的,能管什麼用。真是遭罪呀。苦了幾個小孩。給他兩個饃饃也讓他回去哄哄幾個小的。”
“奧,李凡呀,今年我剛到公社上班,就聽過他的秧歌。可有意思了。”
“他還到公社去唱秧歌?”我有些奇怪:“你剛上班,五六月份不逢年、不過節的,他去唱什麼秧歌呀?”
“那段時間,他家裏麵沒吃的了。跑到公社去要救濟。人們一邊起哄說:‘唱個秧歌吧,唱得好就給你。’他問唱什麼秧歌。眾人說就唱你窮吧。李凡一點也不考慮,張口就來:‘炕上不鋪個席片片,睡覺枕的是半塊磚,灶裏不流一點點煙,抬起頭就能看見天。’唱得人們心裏也發酸。旁邊有個人說那天看見他和老婆在灰渣堆裏揀蘭碳,就再唱一下揀蘭碳吧,他接口就來:‘因為沒燒的做不熟飯,引上老婆揀蘭碳,雖然現象不好看,世上的窮人千千萬。’正唱著,任書記進來了,有人就給他出主意,書記愛聽你唱秧歌,把你的困難編成秧歌唱了,肯定給你救濟。他走到任書記跟前就唱:‘眼看見天暖換不轉季,家裏無糧緩不過氣,老婆得病又沒錢治,沒辦法才求你任書記。’書記一高興就給他批了二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