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應劫:紅豆(1 / 2)

對於當時絕大多數人而言,隆平十三年的九月,不過是人生曾經曆過的若幹個九月一樣。秋分始過,晝短而夜長。又一年行之將近,秋收冬藏的日子也該陸陸續續備了起來。

對於遠在黑水城的深宮中的李若昕也一樣。小兒好不容易已經安撫睡下,曾經的大唐義寧長公主,如今的北燕王後獨自一人停在清透的琉璃窗邊,望著巨大的城池逼人的黑暗,與太子宮中徹夜不息的燈火。

貼身婢女冷露踮著腳上前一步。

“王後娘娘,時辰不早了,該歇了。”

與她從小長大的雪瀾被她留在長安城照應若昭,跟著她來到黑水城荒夷之地的冷露曾經不過是長春宮最外圍一個打雜的小丫頭,這些年兩人在北燕王宮相依為命,早就生出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情誼。

“就來。”身披鮮紅色寢衣的李若昕聞言轉身,垂墜的天鵝絨裙擺曳地,在光潔的大理石地上漾開濃豔的波光。

“月姑娘還是沒有什麼動靜嗎?”

冷露搖頭。

不該呀,李若昕心下暗揣。

自一年多以前月汐找到她說若昭要查西突北燕懷遠合約一事,最後一次見麵之時,她暗示月汐慕容彪有詐,以月汐的武功智術,想要全身而退必然遊刃有餘。

退一萬步說,如果月汐不在,按照若昭的習慣,血魂血魄之流,哪怕就是蕭府的那個有些本事,兩年前問過買糧密使的大小姐蕭岄,也該過來問問。

一年多過去,竟了無音訊。

她對長安城所有的訊息往來,都是通過若昭的人。自安和元年嫁至北燕,舉著親唐旗號的慕容彪對這位大唐公主進行了近乎幽閉的監控。能從容避開慕容彪的監視,要麼輕功卓絕,要麼就是月汐血魂血魄這些北燕的舊人。

如果若昭不派人來,她的消息根本就送不出去。

李若昕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宮門,宮外紛至遝來的腳步聲自入夜開始就沒斷過,來來往往零零碎碎有勝兩年前西突北燕之戰時的盛況。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戰戰兢兢等待未來的生活,已成為李若昕的常態。

另一個戰戰兢兢等待未來的人在儲秀宮。同為嫁往他國的王室公主,阿史那華妍對於故國風物的印象要更為模糊。

她自清晨就坐在窗邊的軟塌上,入夜已深,她瞥了一眼窗外。

長安城的九月往年是不會下這麼大的雨的,這種鋪天蓋地令人窒息的滴答聲過密也過大,什麼潤物細無聲也不要了,隻剩下嗡嗡的嘈雜。

故國也不會下這麼大的雨,西突的領土縱橫群山連綿與巍巍高原之間,草原與荒漠的絕色在蔓延。雨是異象與汙濁的象征,是天降懲罰於罪人的征兆。

故國的印象在她的記憶中早已模糊不清,甚至想到這些符號也過於不真切。甚至被叫“麗妃”“麗德妃”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姓氏是“阿史那”。

是這個民族這個國家最古老的姓氏,是“高貴的狼”,是草原上最高的天神“騰格裏”。

一切的改變要從三個多月前的一封突厥文的來信說起。

“必勒格可汗最近有大行動,麗妃娘娘可早做準備,離開唐廷。”

無頭無尾,悄無聲息地潛入儲秀宮,就藏在尚服局送來的夏日新衣中。

自二十多年前,她與姐姐阿史那燕如受兄長之命暗中潛入長安城刺探消息以來,她就被兄長勒令不許寄送家書,所有的消息,都轉手至潛伏在蕭府的姐姐燕如送到關外。而自隆平元年阿史那燕如被趕出蕭府,無人再知其下落。

甚至到必勒格可汗繼承大統,麗妃都再無往突厥牙帳送過任何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