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俞就這麼站了半個時辰,看著座上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眼底翻騰的晦暗欲念逐漸平息,心裏方漸漸冷靜下來。
徐幼瑤的淚水似一記悶錘,狠狠砸在他胸口。
蕭俞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十三歲時,生母去世,他一滴眼淚都不曾掉。
而後一路腥風血雨,踩著兄弟爭鬥的屍骸爬上這至尊之位,眉頭都不曾皺過。
蕭俞有自知之明,他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徐幼瑤,瑤妃,瑤瑤。
她到底哪裏不一樣。
心裏有個念頭,催促他趕緊回蘄春殿去,腳底卻生了根似的,挪不動半分。
太後走了進來,這個時間皇帝出現在長寧殿的佛堂,便知那小姑娘今夜怕是受了大委屈。
她知蕭俞疑心重,不會疼惜人,沉沉道:“那是個好姑娘。”
蕭俞喉頭翻滾了一下:“她極好。”
“心裏的坎便這樣難以逾越麼?”
他沉默了,不知想到什麼,久久望著那尊據說能解人間百愁的佛。
良久,嘶啞著聲音道:“孤是怕她將來後悔。”
佛該知道,他非好人,更不是良人。
自那夜後,徐幼瑤再沒來過蘄春殿,一直抱病不出。
但蕭俞清楚,她隻是不想見自己。
“陛下?陛下?”
兵部尚書講得口幹舌燥,一抬頭,卻發現一向勤於政務的蕭俞竟在走神,納悶極了。
蕭俞回過神,淡淡地瞧他一眼:“繼續。”
允德侍立一旁,心裏沉沉地歎了口氣。
這幾日,陛下吃飯走神,批折子走神,這下好了,連和大臣議事都走神。
無非是在想瑤妃娘娘的事。
要他說,這次真是陛下活該。
好不容易送走了兵部尚書,蕭俞閉眼捏了捏眉心,往後靠在椅背上。
宮人立即端上冰過的水果,腳尖幾乎一沾地便提了起來,生怕發出聲音,觸怒龍顏。
分明正值酷暑,蘄春殿卻好似步入了寒冬,連個敢吱聲的人都沒了。
“太後那邊,這幾日都沒有送糕點過來麼?”
蕭俞突然出聲,允德愣了一下才回道:“沒見送來。”
他沉默了一陣:“孤去看看她。”
“擺駕長寧殿?”
蕭俞冷冷看他一眼:“雲瑞殿。”
*
“娘娘,這個百合粥奴婢熬了一個時辰,您嚐一些吧?”
鋤月端著小盅,溫言勸慰。
徐幼瑤坐在朱紅色雕花木窗旁的藤椅上,靜靜地望著窗外發呆。
聞言半闔著眼皮,有些倦怠:“我不餓。”
窗外停落一隻歡騰的雀兒,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去,卻驚飛了。
母親說的對,皇宮便是一座金牢籠,翅膀再好看的鳥兒都飛不出去。
摘星從外頭進來,說話也頗有些小心翼翼:“娘娘,蘄春殿又來人了。”
徐幼瑤麵色毫無波瀾:“依舊說我病了。”
“陛下……親自來了。”
徐幼瑤猛地怔住,那夜的情形如潮水般席卷而上。
她以為蕭俞是有一些喜歡自己的,因而才敢那般大著膽子上前。
原不過一廂情願。
她撇過臉去,瘦肩輕顫,哽咽著道:“我不見他。”
若是前幾日,摘星興許還幫著勸慰兩句,出了那樣的事,她如今隻巴不得小姐從來沒有入宮才好。
“陛下恕罪,娘娘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還是不見為好。”
蕭俞吃了閉門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澀意,一點點侵蝕五髒六腑。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卻又慢慢鬆開,挺拔的身姿靜靜立在夏天烈日下,沉默而孤寂。
“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