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燈火殘落, 夜色正濃, 本該是雞犬不聞的寂靜深夜,此時卻格外喧鬧。
執著幹戈的禁衛軍來去匆匆,挨宮挨殿地搜查刺客,裴漠站在隱秘的屋簷後冷眼旁觀。他精致的麵容一半浸潤在雪夜清冷的光芒下,一半隱藏在晦澀的陰暗中,神情莫辨。
“……下令殺你的人, 就是她李心玉啊!”
不會的!
“……她要磨滅你的誌氣,淡忘你的仇恨, 讓你徹底淪為她的掌心之物!等有一天她玩膩了, 必定會殺了你!”
不是的!
“公主最恨的……是你們裴家人!那日在……奴隸營,她是來殺你的……”
我不信!
裴漠攥緊了雙手, 力度大到骨節微微發白,雙目有些泛紅。
烏雲蔽月,天地一派黯然, 裴漠握緊手中的青虹劍, 轉身躍上對麵的屋脊, 黑布靴飛速在屋脊上踩過, 朝燈火正明的清歡殿跑去。
柳拂煙的警告, 還有盛安臨死前的話語,一句句一聲聲, 如同夢魘盤旋在他的腦海。他不願去相信, 卻又無從辯駁,一顆心仿佛被鈍刀淩遲, 絞得他不得安寧。
思緒紊亂,他忽的腳底一滑,身子在屋簷上滾了幾圈,摔落進清歡殿的前院。
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心亂,連步伐也亂了。
落地之前,裴漠及時調整了身形,不至於摔傷。他自嘲一笑,剛撐著劍站起,便見一群禁軍唰地圍上來,將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
襄陽公主剛剛遇刺,雖然未曾傷到,卻依然驚動了東宮和皇上,李常年父子震怒,命禁軍統領王梟連夜追查刺客。故而戍衛清歡殿的巡邏禁軍宛如驚弓之鳥,將從天而落的裴漠誤認成了刺客。
“怎麼了怎麼了?抓著那吃裏扒外的小賊了?”李心玉剛送走了前來撫恤的父兄,便聽見前院一陣喧嘩,還以為是盛安去而複返,遠遠一看,隻覺那挺拔的身形甚為熟悉。
“裴漠!”李心玉一驚,忙提著裙邊噠噠噠跑過去,怒道,“抓錯人啦!快放開他!”
禁軍不敢違逆,忙撤了刀劍。
李心玉見到裴漠回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裏,徹底踏實了。裴漠沒有食言,果真拿著公主令回來了!
外麵人多眼雜,李心玉不敢逾矩。她強忍住歡喜,清了清嗓子,麵色如常地朝裴漠招手道:“本宮有話問你,進來說話。”
說著,她率先進了休憩用的寢殿。
裴漠望著她的背影,良久終是邁動長腿跟了上去。
禁衛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退遠了幾步,給公主和那漂亮的少年留了個清淨之處。
裴漠一進門,李心玉便猴急地關上了門,轉身朝裴漠撲去,欣喜道:“你可算回來了!明明也就走了一兩個時辰,對我而言卻像是過了一個甲子般漫長!”
望著她撲過來的俏麗身影,裴漠猶豫了一瞬,便微微張開了雙臂。
然而,懷中並沒有想象中的溫軟到來。李心玉隻是一把拉住了裴漠的手,驚道:“怎麼這麼涼!指尖都凍紅了!”
裴漠的手一僵,視線落在兩人緊扣的手上,目光閃了閃,將淡色的唇抿得更緊了些。
裴漠的指節修長幹淨,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李心玉被他冷得齜牙咧嘴,一邊嫌棄他手涼,一邊卻將他握得更緊了些,拉著他在鋪了獸皮大襖的案幾後坐下,將一個手爐塞到了他手裏。
“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方才經曆了什麼!簡直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的。裴漠用泛紅的眼睛凝望著她,心道:你遇刺了。
“我遇刺了!刺客竟然是皇兄送到我宮裏來的那個小太監!”
所以說,早告訴過你,盛安不安好心,讓你離他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