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婦鬥膽,有些話無論如何都要與公主說說。隻是,這外頭更深露重,還是請公主移步亭中一敘。”見白靈戒備,柳拂煙又低聲一笑,撩開袖子,露出一截皓如霜雪的手臂,平靜道,“當年裴家滅族之時,兵部尚書忌憚罪婦將門之女的身份,已命人挑斷了罪婦的手筋,如今,我已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不會威脅到公主的安危。”

她的手腕上有兩條細長的傷痕,雖然疤痕顏色淡去,但在雪白的肌膚上仍顯得觸目驚心……也難怪裴三娘子會如此痛恨李氏皇族,多半是被下頭的人動了私刑,遷怒於李家。

李心玉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按在白靈的劍柄上,將她拔出一寸的劍刃推回鞘中,低聲道:“在七步開外守著,本宮去會會她。若一盞茶後我還未動身,你便見機行事。”

白靈收劍退後一步,點頭道:“是。”

李心玉跟著柳拂煙進了花苑的涼亭。

夜晚的石桌石凳有些沁骨的涼意,李心玉坐下,手攏在寬大的禮衣袖中,問道:“裴三娘子為何會出現在深宮之中?而且,看你的樣子,似乎可以來去自如。”

柳拂煙嘴角含笑,沒有一絲破綻,淡然道:“托令兄的福。”

“皇兄?”

“自從欲界仙都被燒毀,太子殿下出宮尋過我一次。他見罪婦無家可歸,甚為憐憫,便將我帶入宮中,充為掖庭宮的奴婢。”

“欲界仙都的官奴,和掖庭宮的奴婢,雖然同樣為奴,可意義大不一樣。”

官伎無法贖身,須終身在歡樂場中為權貴賣笑;而掖庭宮的奴婢若是得了主子的恩寵,便可恢複自由身……

想到此,李心玉感慨道:“看來,皇兄真的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以他的性子,能想出如此迂回的法子將你接進宮中,已是十分難得。皇兄向來是個冷情之人,隻有麵對自己在意之人,才會費盡周折的討她歡心。”

前世的李瑨在二十歲那年娶了太傅家的孫女,是個中規中矩的溫婉女子,婚後兩人說不上多麼恩愛,但好歹育了一兒一女。後來城破,妻兒離散,也不知後續如何。

李心玉萬萬沒想到,重活一世,軌道大不相同,太子哥哥竟然一頭栽進了裴三娘子的懷中。

欲界仙都,高樓拋絹,一見誤終生。

李心玉一時思緒紛雜,拿不準哥哥與柳拂煙是良緣還是孽果……

正陷入沉思,對麵的柳拂煙卻悠悠開口,輕聲道:“太子殿下的這份情義,罪婦自然銘記於心。但,公主可曾知道,罪婦也曾有過青梅竹馬的心儀之人?”

李心玉怔然。

“他是挽金弓、跨白馬的羽林郎,與裴家兩代世交,若沒有當年皇後遇刺的飛來橫禍,他與我本該是兒女成雙的尋常夫妻了……可惜,裴家覆滅之後,他亦受此株連鋃鐺入獄,最後竟活活餓死獄中,不曾見我最後一麵。”

夜色靜謐,一滴淚劃過柳拂煙微翹的嘴角,又飛快被她用手抹去。她說,“我無法拒絕太子殿下的殷勤。可試問公主,若你處於罪婦這般的境地,該如何自處?是感恩戴德,還是……恨之入骨?”

李心玉漸漸收斂起笑意,直直的望著柳拂煙的眼睛。思忖片刻,她無比清晰地說:“當年母後遇刺一案,父皇悲痛之下處理草率,聽信奸佞讒言,致使裴家覆滅,這一點,本宮絕對不會為父皇辯駁。他當年犯下的錯,如今已經嚐到了惡果:妻子離世,龍體欠安,長期服食丹藥已掏空了他的身子,不知還能活幾個年頭……可是,皇兄是無辜的,當年案發之時他還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頓了頓,李心玉閉目,深吸一口氣道:“我無權要求你寬恕他什麼,複仇也好,昭雪也罷,本宮願意奉陪。隻是皇兄是個傻過頭的癡人,什麼都容易當真,三娘子若是對皇兄無意,便不要給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