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 每次我一聽到中元節招魂的鍾聲, 就總是心悸眩暈。”

李心玉剛退了燒,渾身汗津津的,躺在裴漠懷中神情懨懨地說,“你說,是不是有誰要將我的一縷殘魂召喚回去了?”

“別胡說!隻是恰巧風熱感冒而已,不要胡思亂想。”

裴漠摟緊了她, 因數日沒有好好歇息,他的眼裏拉著血絲, 啞聲道, “我已讓阿遠下令,今年中元節長安城禁止鳴鍾, 你不會聽到鍾聲。殿下,除了我身邊,你哪裏也不能去。”

李心玉笑了聲, 說:“阿遠呢?”

“剛才來看過你, 見你睡著, 便沒多留。”裴漠將她汗濕的頭發別到而後, 問道, “要沐浴麼?”

李心玉點點頭,“好, 正巧身上黏得很, 不舒服。”

裴漠命人在淨室浴池中準備了熱湯,這才返回廂房, 將李心玉抱去淨室,自己也除去衣物,下池為她擦洗。

隻是洗著洗著,氣氛就變得旖旎起來。

“別鬧,我正發著熱呢,當心傳染給你啦。”李心玉伸手捂在自己的嘴上,不讓裴漠來親自己。

裴漠堅持了幾次,都被拒絕,隻好無奈地將洗得香噴噴的李心玉抱出池子,輕輕放在岸邊休息用的軟榻上。他取了幹爽的帕子,一邊為她擦幹濕發,一邊欲求不滿道:“這都好些日子沒有碰你了,先記著,等你好起來後一定要加倍奉還。”

一想起裴漠那引以為傲的體力,李心玉不禁為‘加倍奉還’的自己擔憂起來。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咬唇笑道:“可以分幾次還嗎?”

裴漠眼神暗了暗,“不可以。”

好罷,撒嬌失敗。

此時天色漸暗,窗外隱隱有燈火閃現,李心玉裹著裏衣隨意問道:“裴漠,你說我們將來退隱朝堂,該去哪兒生活呢?”

裴漠想了想,說:“去金陵一帶罷。”

“為何?”李心玉訝異,隨即笑道,“還以為你會尋個深山野林歸隱,過著你耕田來我織布的恬靜生活呢。”

裴漠笑著反問:“那殿下會織布麼?”

李心玉頓了頓,訥訥道:“不會。”

“殿下不適合荊釵布裙的清苦生活,該用金玉綾羅好好養著,金陵城就很適合你。”說罷,裴漠將她擦幹的長發披在肩頭,勾唇道,“殿下放心,我攢了很多銀兩,夠你揮霍一輩子。”

李心玉噗嗤一笑,病顏也生動了不少,“哎呀,那本宮以後就要多仰仗駙馬了。”

正說著,長安十餘裏開外忽的傳來一聲沉悶雄渾的鍾聲,在安靜的中元之夜顯得如此突兀。

那鍾聲蕩破長空而來,在李心玉胸腔中激起萬丈波瀾。她悶哼一聲,捂著心悸不已的胸口,腦袋中被震得嗡嗡作響,一片混沌。

“心玉!”裴漠忙接住她軟軟倒下的身子,扭頭朝外吼道:“怎麼回事!長安不是禁止鳴鍾了嗎!”

外頭有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接著,聶管家的聲音焦急傳來:“回大人,好像是城郊山上清靈寺的一口古鍾年久失修,從閣樓上墜了下來了,砸進了山穀之中。”

古鍾突然墜落,乃是大凶之兆!

一時間長安街上的百姓爭相湧出,朝清靈寺方向看去,喧嘩之聲連蕭國公府都能清晰可聞。

李心玉臉色發白,雙目渙散,顫抖著抓住裴漠的衣襟,拚盡全力道:“裴漠,我……”

話還未說完,她眼前一黑,頓時陷入了昏迷。

“來人!傳太醫令和太史令即刻來見!”裴漠眼睛發紅,匆匆披上外衣,便抱著昏迷不醒的李心玉衝出淨室,聲音因極度害怕而破了音。

李心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年少之時。

那時的清歡殿正是鼎盛之時,宮婢和內侍往來不絕,有著不遜於東宮的熱鬧。天空湛藍,雲淡風輕,她看見前世十六歲的自己穿著一身綴著銀葉子的血色羅裙,手挽煙紫色的綾羅,腕上玉鐲叮當,腰間環佩相撞,錦衣華服,豔麗無雙,被十幾個宮婢們簇擁著穿過長長的回廊。

院中,早已站了五六個粗壯的內侍,押著一個瘦高的少年跪在地上。

“是誰在打架?”她揚著下巴開口,聲音清脆,眼神中帶著些許睥睨塵世的傲氣。

“公主殿下,是他!這個奴隸發了瘋!”一名高大的內侍先一步開口,指著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少年道。

李心玉蹙眉,瞥向那名惡人先告狀的內侍,“你好聒噪,誰許你用這麼大的嗓門同本宮說話?”

高大的內侍渾身一抖,忙伏地請罪。

李心玉的手指繞著腰間的翠色宮絛,漫不經心地朝少年走去,說:“裴漠,你抬起頭來。”

裴漠扭身掙開壓製住他的內侍,抬起一張遍布著青紫傷痕的臉來,淩亂的黑色長發下,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淩厲且漂亮,在陽光下閃著通透的光芒。

李心玉被小小的驚豔了一下,良久,方伸出一隻白嫩幹淨的手來,似乎想要觸摸少年流血的嘴角。

“哎殿下!當心髒!”大太監劉英忙諂媚地拉住李心玉的手,不讓他觸碰裴漠,又自作主張地斥道,“還不快將這個奴隸拉下去處理幹淨!”

“慢著!本宮的清歡殿,什麼時候輪到劉公公做主了?”

李心玉輕描淡寫地瞥了劉英一眼,劉英忙縮到一旁,不敢再多說一句。

“為何在本宮的清歡殿打架?”

李心玉以為,裴漠會認錯,會乞求自己饒他一命,熟料這漂亮的奴隸一點諂媚之態都沒有,依舊鐵骨錚錚,呸出一口血沫道:“他們以多欺少,將所有的活都丟給我一個人幹,我隻不過是反抗了一下而已。”

真是個冷高又張狂的少年。李心玉想不明白,一個奴隸而已,誰給他這樣的說話的底氣?讓人恨不得扒去他清高的皮囊,挫去他張狂的銳氣。

李心玉眯起了眼,“有點兒意思。這麼好看的一張臉,若是被毀了,那也太可惜了。來人,將這奴隸帶下去梳洗幹淨,上了藥後送到本宮的寢殿來!”

清歡殿的人動作很快,不到兩刻鍾,便將一個整齊幹淨的裴漠送到了寢房。

他脫了那身破舊髒汙的奴隸袍子,換了身嶄新的衣物,原本淩亂的長發也盡數束起,顯得英姿勃發。雖然臉上掛著彩,但依舊無損他眉眼的精致。

“公主到底想做什麼。”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做出什麼傷害他人的事,他手上戴著鐐銬,蹙眉看著李心玉。

“本宮為何將你帶回清歡殿,你會不知道?”李心玉一看到他這副清高的模樣,就想狠狠戲弄他,笑道,“做我的男寵,如何?”

那一刻,裴漠的表情真是相當的精彩。

片刻,他恢複鎮定,冷聲吐出兩個字:“休想。”

雖然隻是一句惡劣的玩笑話,但被拒絕得如此幹脆,李心玉心中劃過一絲失落。這人是傻子麼?放眼整個皇宮,還有誰的後台能像她一樣硬?

多少人想要接近她、討好她,卻求而不得,現在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他卻不要?

“一個奴隸而已,你有何資格拒絕本宮?我能讓你活,能給你任何想要的一切,不過是一具身子,有何舍不得的?”李心玉懶懶地起身,繞著他走了兩圈,帶著笑意的視線始終在他身上來回掃視,如同在看一隻待宰的羊羔。

她在裴漠麵前站定,然後伸出手,在他淤青的嘴角輕輕一碰。

仿佛被毒蛇觸碰,裴漠微微後退了一步,眼神隱忍而又嫌惡。

李心玉頭一次體會到了心被針紮的疼痛,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今日若沒有本宮,你就要被他們活活打死了,連句謝謝也不說麼?”

裴漠平靜道:“謝謝。”

“你!”李心玉就沒見過這麼軟硬不吃的人,圍繞在她的身邊的男男女女哪一個不費心盡力地討好自己?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居然會對這麼一塊硬石頭動心。

又急又氣之下,李心玉幹脆踮起腳尖,在他的俊逸的側顏上咬了一口。

看到裴漠因震驚而微微睜大的眼睛,她總算嚐到了一絲勝利的喜悅,揚起眉哼了一聲,越發的得意洋洋。

那一年,大理寺抓住了幾個在逃的裴家軍主將。

正當李常年頭疼是斬草除根還是將他們一家老小發配邊疆時,李心玉卻是一時興起,要在長安以南的空地上為自己建一座花苑,於是向皇帝請旨,將那百餘名裴家軍的家眷收入自己麾下為奴,命這些罪奴來當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