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臨死(1 / 3)

但我不是那種輕易服輸的人,我骨子裏有極強的反叛色彩,而我死到臨頭的境地就使這種色彩更強烈了。

我想著張同,想他走路時那種快捷的姿態,想他靠近我的時候幾乎讓人感覺不到的鼻息,他的謹慎的富有質感的聲音。總之張同的一切在我的腦子裏越來越清晰,最後,由“想”變成了“思念”,並且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失(我的時間隻能用分秒來計算了)思念迅速升級,在不到四十八小時的時間裏,我已被對於張同的思念折磨得體無完膚,照著鏡子,看著裏麵憔悴、病弱的我,真乃一副“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樣。

老總打電話來說,他的HIV測試為陰性。我說那要恭喜您了。老總歎一口氣,讓我別取笑他。我說不是取笑,是真的為他的幸運高興。餘下的話我不好說,比如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的時候要當心,現在的人就像森林裏的蘑菇似的,看著好看,有毒沒毒就另當別論了,等等。該說的說完了,老總還拿著話筒不放,問我身體恢複得怎樣,什麼時間去做化療,最後問我有馨平的消息沒有。

我想起自從那次半夜馨平來過一個電話,我就一直忙自己的事情,早把她忘南頭兒去了。此刻老總提到馨平,而且聽得出對馨平念念不忘、滿懷深情,這讓我十分感動,同時又想起梁雨的話,看來老總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我對老總說馨平給我來過一個電話,老總馬上問馨平的情緒如何,去沒去醫院診治。我說情緒不好,得了那種病,情緒沒法好;去沒去醫院不清楚。最後老總讓我給馨平打電話,我說就是您不說我也會給她打的。

梁雨進屋的時候我正給馨平打電話,我示意梁雨關好門,然後就接著跟馨平進行馬拉鬆談話。問清她還沒去醫院就勸她去,並說這種病在國內已經十分普遍,“你看電視了吧,著名演員濮存欣不是還出任艾滋病形象大使嗎。”這話說得我自己都覺得沒勁,好像他當了形象大使,艾滋病就變得像他那麼可愛了似的。

最後我說:“不管怎麼說吧,這說明我們國家的文明程度越來越高,而且現在對於艾滋病的治療有了新的突破,據說國內新研製出一種中醫治療艾滋病的藥,叫免疫力素,效果特別好。”

馨平歎口氣說:“你別安慰我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也別再說服我治療什麼的,我隻不過想跟你傾訴一下,因為咱們倆的境遇有些相同,要是別人我真懶得說。”

不知怎麼,聽了這話我心裏一陣發堵,馨平把我跟她劃做一類人了,我怎麼能跟她是一類人呢,她是肉體至上,而我則是精神至上……細一琢磨,這兩者又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呢,無非屬於“分裂”的一類;而我自認為“精神至上”,這也未免把自己說得太高尚了,我對於梁雨的肉體的需求又如何解釋呢。

我這麼想的時候,剛才還很昂揚的精神一下子就癟了,話筒的兩頭都沉默起來。最後,兩人有氣無力地互相道了別,放下話筒我就勢躺在了床上。梁雨坐在沙發上陰陽怪氣地道:別惺惺相惜了。接著又嘲笑女人的自戀癖,都病成這樣了,還自我感覺良好呢。女人呀,什麼時候能把自己忘了,世界也就得救了。

梁雨說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走近我,我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酒氣。我問他昨天晚上跟誰喝酒。梁雨並不回答我的問話,隻是在行動。他的手伸到我的脖子裏,我感覺到他的手很粗糙很涼,盡管他試圖讓自己的動作顯得溫柔體貼,那種又涼又硬的感覺還是迅速地傳遍了我的全身,讓我血液的流速減慢。

梁雨意識不到我身體內部的變化,隻沉醉於自己昂揚起來的性欲當中。梁雨的手往下移動,但他忽略了我的乳房,男人對於近乎扁平的乳房沒什麼興趣,但女人的敏感區卻是萬萬無法將乳房排除的。所以梁雨的手像股旋風似的在我的胸前匆匆掠過的時候,我已經對他有了幾分不滿,而當他撫弄我的下身時力量又沒有掌握好,不是過重就是太輕,我的興味也就全無。我將梁雨的手強行拽出來,像扔廢棄物似的扔在一旁,並且嘟囔了一聲:討厭,就把頭扭在一邊不再搭理他。

梁雨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坐回到沙發上,點燃一枝煙慢慢地吸著。一枝煙抽完了,梁雨問我願不願意出去兜兜風,我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鍾,快十一點了。梁雨知道我的心思,便去了廚房,回來以後對我說,我跟大姑夫說了,咱們中午出去吃飯。

走出院門的時候梁雨要過來扶我,被我拒絕了,我對他說,你要是把我當一個病人的話咱就別出去了。聽我這麼說,梁雨一下子躲開我。我笑了,挨近梁雨,挎住他的胳膊。走出胡同口,看見一輛白色的本田車靠邊停著,我嘮叨了一句:夠爽,不知道是誰的。沒想到梁雨徑直朝那輛本田車走去,又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吱”一聲開了車門,衝著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坐在副座上,這兒摸摸那兒看看,嘴裏一個勁兒說:真好,真舒服。問梁雨是不是攝製組的片子賣得好,你們都發了吧。又問他那輛普桑哪去了,梁雨說一個哥兒們開著呢。說著,車已經上了東四北大街,有點堵車,開開停停的。

過了東四的十字路口一直到燈市口路都不順。我說咱別往東單去了,不定堵成什麼樣呢。梁雨就從燈市口朝右轉,一直向西走,經過“天倫王朝”和“皇冠假日”兩個五星級酒店再往西路就窄了。車速一直在四十麥左右,在市區裏開車絕對沒有騎自行車快。

我看見了“豐富胡同”的標牌,老舍故居就在裏麵。我想起了幾年前和兩個山東的朋友去老舍故居拜訪,那時候老舍的大女兒舒濟一家還住在裏麵,我的兩個朋友當中的一個就是濟南市的作協主席。開門的正是舒濟,礙於老舍在濟南生活過,我們被讓進院子裏,那個著名的丹柿小院裏的柿子樹正結著金黃的柿子,像一顆顆充滿生機的心髒。而現在作協主席已經故去,我從一個朋友的電話中知道他死的詳細經過,那樣一個內斂的人最後竟因為心絞痛而大聲叫喊:“疼死我了!”。我聽到朋友的描述,心好像一下停止了跳動,像被一隻鐵錘狠狠砸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