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住的是一個單間病房,各種儀器像衛兵一樣護衛著我,它們僅僅護衛著我的身體而已,對於我的靈魂而言是無能為力的,我的靈魂是自由的,我看見它已經長出了翅膀,飛翔的日子就要來到了。

張同走進來,後麵跟著於捷,兩個人都悄無聲息,像幽靈。張同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隻是在握住我的手時更用力,包含著更多的意義,盡管這隻是我單方麵體會出來的。

於捷埋怨我,說沒想到我會這麼軟弱。我說不是軟弱,是必然結局。於捷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說,早知道我最終會放棄,他就不作任何努力,何必呢。張同做了一個阻止於捷的手勢,於捷便抱著胳膊站在一旁。

張同用一種悲憫的眼神望著我,這種眼神隻能出自一個醫生,一個麵對死亡無藥可施、又不甘心束手待斃的醫生,他在祈求,祈求他的病人的生命意識的複蘇。

“小萁,你不要這樣,這是不負責任的,你沒有理由像現在這樣。”

我坦然地回望著他,我說你還是不要像於捷那樣責備我吧,醫生的職責隻是挽救生命而已,而在命運麵前誰都是無能為力的,這就是我的命運呀。張同聽了我的話沉吟著,然後他走到於捷身旁耳語了一陣兒,兩人一起出去了。

我最想見的就是梁雨了,他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直言“愛”我的男人,我不追究他的愛情的真實成份到底有多少,對於像我這樣一個死到臨頭的人,那已經沒什麼意義了,重要的是他的話語和行為都表露出顯而易見的愛意,如果打分,及格是確定無疑的,我還能指望什麼?

但梁雨似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連續三天他的手機都無人接聽。我猜測可能出什麼事了,想問小淩,又不知她的電話號碼。

這時候我的意識在陰陽之間徘徊,好處在於我既能感受到現世的一切,又能與故去的人交流,我最先見到的是馨平,沒想到她在那個世界裏還是那麼氣度非凡,老百姓說的“風流鬼”是也。她隻會衝我微笑,她可能覺得她的這種表情是最具魅力的;或許因為我還沒有完全屬於她的那個世界,所以她不屑與我對話。我說,馨平,你還說梁雨是愛我的呢,現在我連他的電話都打不通了,這怎麼解釋。馨平還是笑,根本不理會我對於她的質問。我有些氣惱,喊:馨平,馨平!

我感覺到有人在撫摸我,一股溫熱透過我胳膊的皮膚滲透進我的心,我肯定這不是馨平。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睜開眼睛的時候,刺眼的白光讓所有的一切變得不真實。或許我已經不能習慣現世了,連光亮都不能適應。

梁雨的臉被痛苦扭歪著,我懷疑它的真實性,所以我伸出手想撫摸那些扭歪著的痛苦,但它似乎離我十分遙遠,我用盡了力氣也是枉然。

其實我伸手隻是我的一種意念而已,事實上我根本就沒能伸出去,我的兩隻手依舊乖乖地放在我的身旁,我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唯一能讓我表情達意的是我的眼睛,因為我看見周圍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與我對視著。

餘利的腋下夾著一部小巧的東芝筆記本電腦,當與我的目光對視,他對我輕聲說:蓓蓓來信了,你要不要看?我點頭。他就將電腦放在床頭櫃上,上網、打開信箱,然後把電腦放在我眼前。信是寫給餘利和我的,“爸爸、媽媽:你們好!”隻看了信的抬頭,我的眼睛就被淚水模糊了。

餘利隻得拿過電腦為我念信。大意是到了美國,沒什麼不習慣的,請爸爸媽媽放心。最後反複問媽媽什麼時候能來美國,病是不是好了,她會等我……

餘利念完信就合上電腦出去了,我想他可能出去擦眼淚了。當病房裏就剩下我和梁雨的時候,梁雨沙啞著嗓子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