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臨上飛機的頭一天晚上來看我,她的臉上是一種興奮的紅色,脫掉外衣,一股香水味直朝我的鼻孔撲來。我說小孩兒用太多香水不好。蓓蓓問我為什麼。我說小孩兒,\t尤其是女孩兒本身就有一股香味兒,很自然的那種,幾乎沒必要再用香水兒了。

蓓蓓悄悄告訴我,她跟李楊又和好了。我說那就好,以後如果再不好了,也沒關係,世界上男孩子有的是。她問我什麼時候能去美國找她。我說不一定,媽的病還沒好呢,病好了馬上去。

蓓蓓悄悄問我什麼牌子的避孕套好。我竟然被一個小孩兒問得臉紅了,我支吾道,實在抱歉,我已經好長時間不用那玩意兒了。蓓蓓吃驚地望著我,然後體諒地說,您有病嘛,我怎麼忘了這個。

我岔開話題,問爸爸跟文薔怎麼樣,還吵架嗎。蓓蓓擺手,不談這個。我又說晚飯就在這兒吃吧,有你愛吃的皮皮蝦。蓓蓓說不用,同學要給她餞行。我抑製著失落,假裝出一副輕鬆,說,哦,那太好了,快去吧,別晚了。蓓蓓穿上外衣,單薄的外衣包裹著她那年輕富有彈性的身體,就像包裹著一個健康而充滿希望的世界,不管怎麼說,她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就讓她代替我感受這個世界吧。

蓓蓓匆匆忙忙地朝外走,推門的一瞬間,突然停住腳步,戀戀不舍地望著我。

“媽,那我就走了,你可一定要來美國看我呀!”

我點頭,衝她笑笑。

我的心不會流淚,因為它已經破碎了。

第二天中午我躺在床上,似乎聽見了蓓蓓乘坐的飛機起飛的隆隆聲。電話鈴響,餘利告訴我蓓蓓走了,我說知道。然後掛掉電話。吃了午飯接著躺下,不是為了身體的睡眠,是精神的頹敗無法讓我的身體直立。

下午電話響過五次,有一次大概響了三分鍾。到了晚上七點,電話鈴又一次響起來,我拿起聽筒,是梁雨。梁雨問下午為什麼不接電話,我說睡著了。梁雨告訴我餘利讓他安慰我,蓓蓓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在美國會有很好的發展。我說我可沒指望她能有什麼大出息,隻要不過多地相信愛情就算活得成功了。

梁雨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他要我好好保重,並問我第三次化療什麼時候開始。我說還沒有問張同,明天給他打電話。

小姑推門進來,問我晚飯吃什麼。我說不餓。她知道是蓓蓓的緣故,就勸我別再為其他事情過慮了,要為自己想。我問她張文正怎麼樣了。小姑說挺好,可能要提副院長了。

我主張小姑找情人,“既然你不想離婚,何不試試其他的方法,比如找個情人……”小姑睜大眼睛望著我,她認為我這樣想是癌細胞在作亂。我說,看不出你竟是一個正統女人,那就抱著你的名存實亡的婚姻哭去吧。

“可是婚姻的內容也不全是性呀,比如……”我不耐煩地打斷小姑的自欺欺人,“行了,”我說,“道德的蛀蟲已經讓你的靈魂成了一具空殼,隻有一點,你別再抱怨了,踏踏實實地做陽痿男人的犧牲品。”

第二天我還沒起床,小姑就來敲我的房門。我穿著睡衣哆哆嗦嗦地開了門,一股冷風刮進來,我連忙又鑽進被窩。小姑打扮得十分光鮮,我問去哪兒,小姑說張文正買了新房子,今天要一起去看,問我去不去。我說我去幹嗎,又不是我買房子。小姑討個沒趣,走了。

這次住院不是計劃內的化療,而是我的病情突然急劇惡化。在這之前我還有過一次化療,也就是第三次。張同和於捷對於我的病都抱著十分樂觀的態度,各項化驗指標顯示我的癌細胞得到了有效控製,而且頭上已經長出了短短的黑發,張同總是感歎我的生命力,認為我是他最出色的病人。

然而第三次化療過後不到三天,我的病情就惡化了。這首先對於張同來說是一個致命打擊,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農民,眼看到手的收成泡湯了,心情可想而知。於捷就會自言自語,像個老頭兒,“怎麼會呢,不可能呀,化療結果那麼理想……”對於我本人這卻是意料之中的,就像一篇文章寫到結尾處還要狗尾續貂不成?老老實實的劃個句號才是最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