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一章:死亡(1 / 3)

像過去了的無數個春節一樣,對於我來說這最後一個春節並無特殊之處,隻是梁雨幾乎沒有離開過我,他開著車帶我在嘈雜的大街上轉悠,帶我吃東西、逛商場、購物、看電影、聽音樂會,所有能讓我感到愉快的事情,梁雨都帶我一一做過。然後就是在家裏陪大姑夫他們看電視、聊天,在我身體能承受的情況下,我們悠緩而深情地做愛。

大年初三的晚上,張同打來電話,互相拜過年,張同讓我初五去醫院開始第二次化療。我問他為什麼相隔這麼短,還不到十天呢。張同說,你的身體狀況好,化療間隔的長短,以病人能接受為準,間隔短對殺死癌細胞是極為有利的。想起化療的滋味兒,我心有餘悸,問張同第二次化療是不是比第一次好受點。張同聽我這麼問,笑道,什麼好受難受,誰說得準,要看病人的身體條件。

梁雨對我初五就要去化療很不以為然,他覺得是張同小題大做,我知道梁雨初七要去外景地,他希望我們能過一個完整的春節。他甚至“惡毒”地認為是張同成心搗亂。

初四的早上,梁雨說他要出去辦點事,我問他中午回來吃飯嗎。他說不一定,不要等他,也許跟朋友一起吃。臨出門問我這兒有沒有他的衣服,想換一下。 我想了想,打開衣櫃門找出一件紫色羊毛衫,梁雨看著它,一副吃驚的樣子。我說這是咱倆最初好的時候我給你買的,你沒穿過就跟小淩好了,現在你穿吧。

梁雨接過我手裏的毛衫,有點猶豫。我問他是不是去找小淩。梁雨急了,一下把毛衫扔在地上,推門出去了。

直到下午梁雨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對我上午的那句話有些後悔,又不好意思給梁雨打電話道歉,直到快吃晚飯的時候梁雨來了電話,人聲嘈雜,好像是在飯館裏。他問我願不願意出來,我問他跟誰在一起,他說跟幾個朋友,影視圈兒的。我說我討厭演員。他說不是演員是製片什麼的,我說好吧。

剛要出門的時候馨平打來電話,問能不能見麵聊聊,我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馨平。

我和馨平還是約在東四肯德基見麵。在去肯德基的路上我告訴梁雨去不了了,有其他的約會。梁雨問是不是跟張同。我說明天就見麵了,還約什麼會,是跟馨平。那可是愛滋病,你留點神吧;再說,馨平原來對你那麼惡,你有必要發慈悲嗎,還不如對我好點。已經看見了肯德基的門臉兒,而且看到馨平推門進去,就對梁雨說,不跟你說了,我到了。

馨平沒有戴墨鏡,塗了厚厚的深棕色眼影兒,唇膏也是淺棕色的,穿了一件暗紅色的緊身毛衫,整個人顯得十分古典。仔細看,馨平很疲倦,我想她塗厚眼影兒可能是為了掩飾疲倦。我問她這幾天怎麼過的,沒出去玩玩。馨平沒有回答我的問話,隻是不停地吸可樂。我說明天我又要去化療了,她睜大眼睛望著我,然後問我化療是不是很痛苦。我說當然。她讓我描述一下化療時的感受。我皺了一下眉頭。我是想用皺眉來表示我不想說,但馨平似乎對我的表示沒意識,她堅持地望著我。我隻得說,你想象不出來,好像整個人都要被翻過來似的,而且你會抑製不住的想還不如死了好受。但如果真的死了,就連這樣的感受都沒了,所以就忍著,你就在那種要不就死、要不就這麼難受地活著的兩難境地掙紮。可實話對你說,那時候你連死的力量都喪失了,就是說你沒有死的能力,你的一切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包括像上廁所這樣的小事。

馨平的嘴裏含著那根吸管兒愣愣地聽著。等我的敘述告一段落的時候,她將吸管兒從嘴裏吐出來,對我說,人生病,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情了,她寧可當一名殺人犯,也不願意當病人。我問她打算什麼時候看病,馨平不說話,顯然還沉浸在我剛才的恐怖敘述裏。過了一會兒才道:

“我決定初七去醫院,老總昨天晚上打電話來,他居然哭了,勸我去看病……”

我一邊為老總對於馨平的感情感動得熱血沸騰,一邊想梁雨要是知道了,又得罵他是老傻逼。嘴裏卻鼓勵馨平,你應該聽老總的,無論從哪個方麵都應該聽。馨平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馨平告訴我,前兩天皮特兒的律師找到她,說是律師留給她一筆財產,大約有十萬美金。我說看來皮特兒也是真愛你的,這樣一想……馨平打斷我,沒什麼可想的,他的財產不下一千萬,所以這不能說明什麼。我聽馨平如此說,就不知道再說什麼能安慰她了。最後說,不管怎樣,十萬美金夠你看病的了,所以你還是要積極治療,等你住了院我們電話聯係。

馨平先走了,我看著她婀娜地繞過一張張桌子朝門口走去,她推開門的時候似乎十分吃力,用力的樣子更顯得她嬌媚萬分,無法不讓人憐惜。我看見靠近門口坐著看報的一個男人使勁地盯著馨平看。造物主有時做事是不記後果的,既然將此物造化得如此神妙,又何必毀壞呢。

我一個人坐在肯德基裏,看看表,不到六點。 我不離開並非我喜歡這裏的輕鬆浮躁的氣氛,而是馨平將我一個人拋在這裏的時間有點尷尬。想回家準備明天住院,又想去找梁雨,正猶豫著,小姑打來電話問我在哪,埋怨我出門也不說一聲。我說剛跟馨平約會完,這時候她已經走了,正愁不知道去哪消磨時間,問她能不能出來。她說可以,但對肯德基沒興趣。我想了想,讓她去紅獅西餐廳,小姑一向喜歡西餐。

我先到,找到原來跟梁雨和小淩一起吃東西的那張小桌子坐下來,一個瘦高的服務生走過來為我點燃蠟燭,並問我喝點什麼。我說我的朋友還沒來,正說著,小姑朝我走過來。

“喝酒,過年哪有不喝酒的。”小姑的情緒似乎很高漲,說完就手指著酒單對服務生說:“一瓶這個。”不一會兒服務生用托盤端上來一瓶法國紅葡萄酒。我問小姑幹嗎這麼有興致,小姑說過年嘛。連著三杯酒下肚,小姑開始流淚,然後抱怨張文正根本就沒愛過她,找她隻不過為了成個家而已。我說那有什麼不好的,好多人想成家都成不了。小姑半天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喝酒,眼見半瓶酒被她一個人幹掉了,我也朝自己的杯子裏倒了半杯,被她一把奪下,小萁,你是不能喝酒的,你是病人,從你生病的那一天你就被剝奪了喝酒的權力了。說著,拿起我的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