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緩了口氣,竟然悠悠笑了出來:“我沒怨過誰,隻恨過自己,恨自己的無能和心軟!可是華琰他,是我的希望啊……”因為是希望所以才能一直在那地獄一般的日子裏熬下來;因為是希望所以吃了再多苦頭都不肯放手,她以為一把碎魂匕已經能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道別,沒想到啊,華琰竟然在得知她要離開的消息後,竟然又給她補了一張婚帖……
方琮繼續笑,臉上慢慢泛出一絲潮紅:“第一張婚帖的日子是在蘭珺要走之前,他在這宮裏朋友不多,想是不太懂或是太懂我的心思,讓我過去恭喜的,他說喜帖早就寫好了,隻等著給我送來,請我過去喝喜酒,最後卻因為那一刀斷了這個念想。另一張是我離宮前發來的,日子定的是玉凝行繼任大典之後。他要娶玉凝,我料到了,我也跟玉凝說過了,隻要不動心就沒事。所以水色,我都知道,玉華宮裏的大小事沒有我不知道的,我說不知道隻因我不想知道或不能知道。在這世上活著,我有太多對不起的人,可隻有三個人我從未對她們說過謊,一個是娘親,一個是雲璟,剩下那一個,你知道是誰嗎?水色?”
水色恨恨地垂下頭去盯著婚帖,屋裏的香氣徹底散了,她的頭腦漸漸清明,聽著方琮笑著說:“是你,我連自己都騙,卻從來沒有騙過你。水色,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你該知道我的體質,玉華宮的藥我都吃過,隻能糊弄一時根本撐不了多久。跟著我太苦了,你別為難自己,明天給我個準話,我好做準備。緋流和漁火是你救回來的,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自生活終歸是不方便,讓他們跟著你吧。”
水色見方琮越說越不對勁,早就把讓她生氣吐血的正事給忘了,她慌忙丟了帖子撲上榻去:“我才不走!你答應過姐姐要好好照顧我!你不能讓我走!”
方琮費力地坐起身來,伸手順了順水色的頭發,正要說話卻聽見房門聲響,她抬頭望過去,臉上的淒慘的笑容來不及收,隻好不斷放大:“水色翻出了點舊東西,正跟我鬧呢,是不是吵著姐姐了?”說完話突然想起水色方才說自己遇事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心裏一陣子翻攪,從晨起壓在心裏的那股不適氣息突然上竄過心口。她來不及再說話便推開了水色,身子一彎就撲在了被子上,喉間有溫熱的腥甜不斷翻湧而出,將被麵快速泅濕。方琮緩緩抬起身子,眨著眼睛看著牆麵,神情無辜而純真,略一張嘴便嗆咳出血,她突然覺得累,就慢慢冰冷了臉上的笑容,閉上了眼睛。
水色慌亂無措地伸出手去,手指卻摸到了地上的婚帖,刺目的大紅色讓她渾身一抖,前塵舊事紛紛褪去,她跳起來一路嚷著奔了出去:“李大夫還沒走遠!我去喊他來!燕小姐,我家主人先拜托你了!”
燕婧先是被方琮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立刻到水盆裏擰濕了自己的帕子,走到床前的時候看見地上躺著兩張大紅婚帖,她彎腰撿起來卻看也沒看地塞進方琮手裏:“琮兒別怕,東西姐姐撿回來了,姐姐沒有看,別怕,別急,先把血吐出來,姐姐在這裏,別怕。”溫柔悅耳的聲音一遍一遍在耳邊呢喃,方琮的意識拉回了一點,死死捏住手裏的婚帖,喉間一片酸澀,她嗆咳了幾聲卻說不出什麼。
燕婧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不用急,你先把氣喘勻了,這種事等以後你想說姐姐再聽,姐姐不也有事沒跟你說麼?都是些提不得的事情,說了也隻是徒增煩擾,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細了……我大清早過來就讓你跟著擔心,這會兒又跟水色生氣,你隻管鬧你的,不曉得讓旁邊看著的有多心疼!要不是看著你病弱,我現在真想捶你一頓!我氣還沒消呢,你可不許睡,陪著我說說話。”燕婧略微提高聲音,讓方琮保持清醒,現在睡過去,萬一有了什麼變數就糟糕了。
方琮嗆咳了一聲,覺得心裏清醒了好些,她啞著嗓子慢慢道:“這件事我嫌丟臉,實在沒臉說,等姐姐將來定了人家要成婚的時候,我再告訴姐姐吧。姐姐,又累又冷的,我真想睡下去,一輩子都別醒。”
燕婧聽著她聲音不對,連忙使勁將人扶正,正要說話就聽見有腳步聲響,她將方琮輕輕放在枕上,匆忙放下帳幔,將方琮的一隻手托出帳外用自己的帕子蓋住手腕就避到帳內,朗聲道:“李大夫,我妹妹的樣子不太好,您先診脈吧。”
李大夫聞見房中隱約的血腥氣,立刻走到帳外診脈,少頃終於鬆了口氣對水色道:“能把方姑娘氣成這樣也是難為你了,這口血吐得及時,這條命總算是能保住了。我這就回去擬藥方,讓方姑娘按時吃。”